陈彩霖看着一向挺拔骄傲的哥哥,此刻脊背因伤口的疼痛微微弓起,眼底却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星光,那全是对沈宁的惦念。
她从小母亲早亡,父亲忙于战事,是被哥哥一手带大的,兄妹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她之前十分不解哥哥为何会维护沈宁,现在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尝试放下心中的成见,放弃从不多看一眼自己的太子,活成自己本该精彩的模样。
她放下药杵,指尖轻轻拂过药碗边缘,低声说:“哥,我从前只当你是一时糊涂,竟不知…… 竟不知你对她的心意,是从那么小的时候就扎了根。”
陈星辰闻言,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动作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温和,只是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低头看着腰间那半块磨得发亮的玉佩,玉面上的纹路早已模糊,却依旧被他贴身戴着,仿佛那不是一块玉,而是支撑他走过无数寒夜的念想:
“那时我以为,等我足够强,就能护着她,让她不用再看旁人脸色。可后来才知道,这世上的身不由己,真是数不胜数。关键是,她现在好像完全不记得曾经的那些过往,不记得她送给我的这块玉佩,也完全不记得我了。”
陈彩霖看着哥哥眼中的失意,心疼地问:“那以后怎么办?姑姑和爷爷势必不会放过太子和沈宁。”
陈星辰眸中闪过一抹狠厉,语气又冷了下来:“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即便与天下人为敌,我也要倾其所有护着她。”
“可沈宁心里只有太子啊,根本没把你的心意放在眼里。”
彩霖忍不住说出事实。
“我知道。” 陈星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失落,“我愿等,也等得起。她在太子那里受了委屈,看清了皇家的无情,总会明白,有人不顾一切愿意护着她。不用她强撑着做什么太子妃,她可以活成任何她喜欢的模样。当然我也不奢望一定会和她走到一起。”
他起身拿起桌上的瓷瓶,正是白天给萧宁装保胎药的那个,指尖摩挲着瓶身,轻声道:“彩霖,你别去找她麻烦。她这一路走得够难了,我不想让她再添新的烦恼。至于姑母那边,我自会应付。”
彩霖看着哥哥坚定的眼神,终究是松了口:“知道了,可你也别再让自己受伤了,爷爷下手这么重,再打几次,你的身子就垮了。”
陈星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像小时候那样:“放心,你哥没那么脆弱。”
恰在此时,门外小厮的声音恭敬传来:“世子,东宫来人问询,称太子妃踪迹不明,似是东宫已遣人在全城搜寻。”
陈星辰的手猛地一顿,瓷瓶险些从指间滑落。
他不顾后背剧痛骤然起身,声音里满是急切:“东宫在寻太子妃?此事何时发生?”
“回世子,据东宫来人所言,太子妃自一个时辰前独自离开东宫后,便再未返回。如今东宫侍卫已然全数出动,连禁军都已介入搜寻。”
小厮在门外躬身回话。
陈星辰大概记得自己是两个时辰前,看着她入的东宫。若她是一个时辰前离去的,那……
备马。陈星辰转身时脸上已不见方才的温柔,只剩下冷峻。
哥!你的伤还没好!
陈彩霖急忙拉住他的衣袖,陈星辰轻轻挣开妹妹的手,从架上取下外袍披上,他系衣带的手指微微发颤,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沈宁会去哪里?是不是太子又为难她了?
走到门边时,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对妹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可当他踏出房门,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三更天的更鼓响起,街道上,只剩下忙着找人的东宫侍卫。
行至街口,陈星辰与焦灼欲狂的太子李景澈迎面撞见。
错马的瞬间,他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沉声质问道:“殿下究竟对她做了何事?竟让太子妃绝望至此,不惜负气出走?”
“我与她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李景澈一反往日的温文尔雅,周身翻涌着凛冽的杀气。
他转头对身侧侍卫厉声道:“去南风馆!”
陈星辰闻言骤然勒转马头,翻身下马后死死攥住太子的缰绳,怒声驳斥:“李景澈!你为何要当众羞辱于她?她腹中尚有身孕,怎会去那等污秽之地?”
“你管得太宽……”李景澈的斥责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孕妇?你是说太子妃她……已有身孕?”
他迫不及待翻身下马,一把揪住陈星辰的衣领,声音因震惊而发颤,“如实道来,你还知晓些什么?”
陈星辰只觉替萧宁满心委屈,又忧心她的安危,怒声道:“你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与韶华公主眉来眼去之时,她险些被贵妃的人掳走!若非我及时赶到,她与腹中孩儿恐已性命难保。她怀着你的骨肉,孕吐得昏天黑地,你却对她百般猜忌,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你在哪里?”
未等陈星辰说完,李景澈脑海中突然浮现萧宁频频作呕的模样,先前的疑惑瞬间豁然开朗,她并非厌恶自己,竟是孕吐!
他究竟在做什么?
念及此处,李景澈心中懊悔如潮,喉头一甜,当众呕出一口鲜血。
今日,他从宫宴装醉而归,径直前往长乐殿寻萧宁,欲求她谅解接纳。
或许是连日寝食难安,又或是酒意上涌,他伏在萧宁的榻上,竟伴着她衣物上的馨香沉沉睡去。
待他醒来之时,窗外已是夜色如墨。
他问了秋香秋月得知萧宁一直未归。他以为她贪玩忘了时间,或是去和家人团聚,完全忘了自己。
李景澈派北枫去萧云庭那里接人,另外派北寒带人去太傅府寻人。毕竟今晚是团圆之夜,街上的店铺早早关门,她想念家人,可能去哪一边团聚也未可知。
因知晓萧宁身边有海棠、红雪、小翠三人随行,他便未过多担忧其安危,只吩咐长乐殿备下丰盛晚宴。
他嫌弃自身酒气浓重,特意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最为得体的常服,静候萧宁归来,好向她解释近期的流言蜚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最先返回的是红雪。
她跪在地上,将自己在桃林被人打晕,以及奉命去确认陆宴消息的经过一一禀明。
当听闻红雪离去是为了核实陆宴的行踪,李景澈刚放下的心又沉了下去,酸涩之意翻涌而上——果然,她心中始终记挂着陆宴。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小翠与放心不下折返的海棠先后归来。
“你们都已回府,太子妃何在?”李景澈望着面面相觑的三人,心中不安骤然加剧。
海棠望着神色如常的太子,又忆起先前慕甯轩发生的异状,只觉整件事疑点重重,是太子伪装得太过逼真,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她虽不知萧宁进入慕甯轩后究竟遭遇何事,但从主子离去时的惨白脸色,以及自己隐约听闻的暧昧声响来判断,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既然主子刻意隐瞒怀孕之事,她自然不敢擅自泄露,这种事情不应该经由她的嘴告诉太子。
她试探着说:“恐是出事了,主子从您的寝殿出来时,神色极为悲伤,她吩咐奴婢让小翠给太傅府送信,然后让奴婢先回府陪伴父母,奴婢不敢违逆,便先离开了。”
小翠紧跟着点头,确认地说:“小姐未曾回太傅府。”
“寝殿?你是说太子妃去过慕甯轩?几时的事?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李景澈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却快得让他无从捕捉。
“约莫一个时辰之前。”海棠垂首应答,不敢说的太多,她摸不准太子
“海棠离去后,太子妃便将奴婢也支开了,此后她身边再无旁人跟随。”红雪补充道。
海棠顿时觉着红雪的“支开”二字格外的准确,她现在开始怀疑主子就是为了支开所有人。
“速将门房传召过来!”李景澈急切下令。
等人的间隙,海棠和小翠已开始惶惶不安。太子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门房尚未抵达,门外已传来脚步声,一对俊美的陌生男女躬身而入。
“太子殿下,这是在您的寝殿中发现的,似乎是……和离书。”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无不惊愕。
未等那女子说完,李景澈已上前一把夺过纸笺——字迹虽不算精湛,却有多处浓墨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正是萧宁的亲笔!
“宁宁……”
李景澈喉间一紧,心头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她究竟是对自己何等绝望,才会狠心写下这纸和离书?
她还要借自己的权势夺回北燕,又怎会轻易舍弃这份牵绊?
难道她竟连北燕也不要了,连自己也不要了?
“不!”
李景澈失声低喃,眼中满是崩溃与惶恐。
“殿下……”众人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声音里满是担忧。
这时,门房的小厮和侍卫北枫并肩走了进来。
只听北枫躬身禀报道:“主子,太子妃并不在两位殿下的住处。”
太子脸上并未显露丝毫意外。他早就猜到,萧宁既然不肯透露真实身份,又怕牵连到她的二哥和穆煜宸,自然不会去找他们。
后门的小厮随后快步上前,语气肯定地说道:“回禀太子,太子妃是独自一人骑马,从后门悄悄离开东宫的。”
太子闻言面色一凛,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传我命令,东宫上下全部出动,即刻寻找太子妃!不计代价,务必把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