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空气里小年儿的味道还没闻够,离别的滋味就先弥漫开来。
公社的通知下来了,知青探亲假从腊月二十六开始,正月二十返回。
消息一来,知青点就像炸了锅。
孙胖第一个跳起来开始收拾行李,破衣服烂袜子塞了满满一包,嘴里嚷嚷着,“可算能回家了!我妈肯定给我准备红烧肉了!”
“我得给我弟妹带点这边的山榛子回去!”
另一个女知青也兴奋地翻找着。
就连一向喜欢装模作样的张振华,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回家急切和期待,仔细地打包着东西。
据说他家里托关系给他弄了个工厂招工的名额,这次回去可能要活动一下。
只有陈卫东和周文韬显得很平静。
周文韬是成分问题,回家也未必受欢迎,路途又远,他早就决定过年不回去了,省下的路费还能买点东西好好吃顿年夜饭!
陈卫东则是对那个“家”毫无归属感,而且印象中回去没准还会惹上麻烦。
原身的母亲虽然牵挂儿子,但那个家里应该还有更需要她保护的女儿。
再说了,原身留下的烂摊子也让他没什么脸面回去。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错过这个深入了解屯子的机会,正好趁这段时间他也要谋划一下自己的未来……
第二天一大早,屯口难得地热闹起来。
队里派了两辆驴车送知青们去公社坐车。
回家的知青们个个喜气洋洋,互相打着招呼,包裹里塞满了准备带回家的土特产。
张振华临上车前,特意走到陈卫东和周文韬面前,摆出知青队长的架子。
“陈卫东,周文韬,你们留守期间,要严格遵守纪律,看好知青点的财产,不准惹是生非!尤其是你,陈卫东,把你那狗看好了!”
“知道了,张队长。”
陈卫东淡淡应道。
周文韬只是点了点头。
驴车吱吱呀呀地走了,扬起一阵雪沫。
热闹的气氛也随之而去,屯口一下子又冷清下来。
周文韬看着远去的驴车,眼神里有一丝羡慕,但更多的是轻松!
陈卫东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走了,更清静!正好咱俩过个消停年……”
回到变得空旷安静的知青点,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里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和挤挤攘攘,反而有些不习惯。
但很快,一种自由感油然而生……
陈卫东把黑子从它的小窝里抱出来,小家伙比前两天又精神了些,甚至踉踉跄跄地走几步了,对着陈卫东的手指又舔又咬。
“嘿,小家伙儿,现在就剩咱仨了……”陈卫东用指尖挠着黑子的下巴。
黑子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周文韬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笑了笑,“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又长大了一点!?”
“能吃就能长!”
陈卫东把黑子放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
“文韬,咱得自己弄点吃的了!厨房里还剩点玉米面,我看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别的……”
留守的日子,开始了。
秀山屯的年味儿越来越浓,空气里飘着偶尔炸响的鞭炮硫磺味和家家户户蒸豆包,炖肉的香气!
知青点却显得格外冷清。
陈卫东和周文韬也没闲着,除了打扫院落,准备自己过年的那点可怜吃食。
陈卫东主动扛起了铁锹和扫帚,帮着屯子里几户孤寡老人清扫院子的积雪,修补被风雪吹得咣当作响的窗户。
他干活实在,不惜力气,话也不多,让原本对他还有些观望的老人们放下了成见,纷纷夸赞,“卫东这孩子,现在真是变好了!”
妇女队长春梅姐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踏实肯干的年轻知青越发有好感。
她本就是个爽利人,丈夫几年前没了,一个人带着娃,硬是靠着一股泼辣和勤劳,赢得了社员们的尊重。
她见陈卫东和周文韬两个大小伙子过年冷灶冷锅的,心里不落忍。
腊月二十七下午,李春梅揣着一小碗调好的酸菜猪肉馅和一小盆和好的面团,风风火火地来到知青点。
“瞅你俩这日子过的,哪像过年的!”
她把手里的东西往案板上一放。
“今天给你俩包点饺子!年夜饭总不能还啃窝头!”
陈卫东连忙道谢,“春梅姐,这太麻烦你了……”
“麻烦啥!顺手的事儿!”
春梅姐利落地系上围裙,开始擀皮。
“我瞅你小子最近表现不错,知道帮衬老人,这是好事!姐就乐意帮衬你这样知道好歹的!”
她一边麻利地包着饺子,一边和陈卫东说着屯里的闲话,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陈卫东身上瞟。
看他认真包饺子的侧脸,看他挽起袖子露出的结实小臂,心里竟然泛起一丝波动。
但她很快就把这点心思压了下去,她是寡妇,又比陈卫东大几岁,能这样帮帮他,看着他好,就知足了。
李春梅把包好的饺子整整齐齐码在盖帘上,又叮嘱了怎么煮,便擦擦手,干脆地离开了,没多停留一刻。
陈卫东心里感激,只觉得春梅姐热心肠,是位好大姐,并未察觉其他……
黑子这几天成了陈卫东的开心果。
它一天一个样,渐渐能跌跌撞撞地跑动了,对什么都好奇。
最有趣的是它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结果晕头转向摔个屁墩儿,逗得周文韬都忍不住笑出声。
它还特别喜欢啃陈卫东的棉鞋,有一次叼着鞋帮子死不松口,被陈卫东拖着走了好几步,气得陈卫东轻轻弹它脑门,它却以为在跟它玩,扑上来舔他的手指……
腊月二十八,陈卫东去井边挑水,回来的路上,正好遇见沈清如也拎着个旧木桶来打水。
她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棉袄,低着头,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两人在井台边相遇,都有些猝不及防。
陈卫东放下扁担,“我帮你打吧,井台上滑。”
沈清如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声音温柔的说道,“不……不用,陈知青,我自己能行。”
但陈卫东已经接过她手里的桶绳,熟练地将水桶放下井去。
打满水提上来时,沈清如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去接。
井台边缘果然结了冰,她脚下一滑,惊呼一声就要摔倒。
陈卫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稳住她。
情急之下,他的手一直抓住了沈清如冰凉的小手!
那一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沈清如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脸颊瞬间红透,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心跳加速,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那短暂的接触,却带着陈卫东的温热和力度,让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陈卫东也愣了一下,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冷柔软的触感。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将打满的水桶稳稳放在她脚边,“……小心点,地上滑。”
“……谢谢,陈知青。”
沈清如声若蚊蚋,拎起水桶,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背影有些慌乱……
陈卫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那一刻他心动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摇摇头,嘴角挂上一抹笑容,挑起水桶往回走了。
留守的日子,似乎也并不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