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要徐稚爱带他离开的请求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李择宪吞下去了。他从桌上抽了一张纸,擦着自己额头止不住流下的冷汗,用尽量镇定的声音回答道,“我没事。”
这么说,手指却不停颤抖着,这句话听起来可信度并不高。
李择宪以为自己只是紧张,所以为了镇定,他干脆拿起桌上喝了一半的白葡萄酒一饮而尽。微酸的酒水下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状态似乎好了一些。
刚刚的举杯仪式,宾客们都站起来高举自己手中的雷司令杯与李哉民隔空碰杯,李择宪原本坐在原地无动于衷,却被陈润珍催促跟着一起站起来。
没办法,他举杯完敷衍地喝了一口,正打算坐下来时,却发现本应该在台上的李择明不见了。
怎么回事?明明刚刚还在的。
李择宪皱了皱眉,环视一圈,却意外和河东允对上视线。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没有心虚地移开,而是借着跟旁边人说话的动作侧了侧头,装作没有在监视他。
虽然很想立刻出去寻找,但李择宪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焦躁的内心。好在机会来了,观众席灯光变暗,演出开始,他趁机起身离开了会场。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雨,透过长廊的玻璃窗还能看见雨滴成股成股地从屋檐外侧流下。
云层闪着电光,雷声炸耳。
李择明要做什么?把林宥手机里的视频给稚爱看吗?
因为紧张,李择宪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呼吸急促,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手也有些不受控制地在颤抖。好在最终找到了,女洗手间的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
像是潘多拉的魔盒,那本明黄色的日记本,那辆飞速疾驰在油柏路上的跑车,他顿了顿,还是走过去了。
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小心翼翼扒在门上偷窥,李择明果然在里面。
两人谈话声明明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在他耳边响起似的,甚至还有一些回音。但李择明的背影挡住了徐稚爱,导致李择宪看不到她的神情。
“我和择宪登记了。”
这句话让李择宪心中一喜。
对,没错,李择明你听到这句话就算再不要脸也该死心了吧?稚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啊,为什么你还要纠缠着她,难不成你没看出来稚爱她其实……
她其实……
不知为何,李择宪说不下去了。
他又陷入了纠结。
稚爱会不会其实也对李择明是有好感的?本子上也写了不是吗?她的纠结和迷茫,她的困惑和挣扎。
那又为什么答应和他订婚?
因为愧疚吗?
而且和自己想象中的也不一样,李择明没有因此放弃,反而开始说起自己离开她后有多痛苦。
他说他喘不上来气,李择宪便默默攥紧了自己胸口的衬衣。此刻自己与这个相差七岁、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哥哥,仿佛变成了双胞胎般,感受同频了。
里面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你真的喜欢李择宪吗?还是你爱他在你面前扮演乖乖男友的样子?知道他的真面目后,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
他才是你人生中的污点!”
李择宪呼吸渐渐急促,正当他想不顾一切推开门阻止时,有人诧异地在他身后喊他,“先生?这里是女洗手间。”
明明刚刚走廊空无一人,李择宪想询问工作人员洗手间在哪也没机会。她像被安排好的演员,突兀地出现了。
积攒的勇气变成没打好结开始泄气的气球,失去撑破的冲动,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李择宪慌不择路地选择逃跑。
他没敢看身后,下意识跑回自己母亲身边。好在灯光昏暗,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离开,还在静静欣赏着舞台上的音乐。
回忆结束,李择宪看着徐稚爱担忧的目光,就知道李择明还没给她看那些东西。估计是刚刚突然出现的工作人员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但这样的片刻喘息让李择宪仿佛躺在断头台上,他看着那柄锋利沉重的刀高高地挂在空中,只要绳子被切断,他的脖颈会立刻被劈成两半。
以往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母亲解决,不用独自去面对,像个永远长不大的雏鸟活在她羽翼下,但这次却不行了。李择明掌握了集团,同为李家人,没有人可以惩治他。
李择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知为何又开始发抖。徐稚爱看了一眼已经空掉的酒杯,没有再说关心的话了。
歌唱演出结束后是“荣誉表彰”环节,怕流程太长,来宾们倦怠,一切程序都是穿插着进行的。
河东允在这时走了过来,他蹲在陈润珍身边,客客气气道,“夫人,待会的表彰环节麻烦您上台和会长、择明少爷一起给员工送花。”
陈润珍来之前不知道还有这个流程,闻言有些疑惑,“现在过去吗?”
“是的。”
“母亲,让我去吧。”
李择宪的话让河东允愣了愣,但他没有说可不可以,而是看向陈润珍,等她拿主意。
陈润珍也没多犹豫,很快同意了。
毕竟让小儿子跟他父亲哥哥一起在媒体面前多多露面,树立树立好形象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李择宪起身,跟着河东允走去后台。
两人路过调酒桌,冰块在铁桶里堆叠,还插着凿冰锥和切冰刀。侍者们去送酒,此时空无一人,李择宪看了一眼,脚步停顿片刻,又跟上河东允。
舞台下方,李哉民和大股东们捧着鲜花说着话,李择明也同样如此。但他见到是李择宪来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分多少目光给他,而是结束谈话直视着舞台,他爷爷的铜像,“我就知道母亲会让你过来。”
准备好的鲜花被工作人员递给李择宪,他抱起,站在李择明的旁边,“是我自己想来的。”
“哦?”
李择明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你还挺有上进心的。”
这句话着实讽刺,但李择宪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暴跳如雷,他平淡地陈述着,“李择明,你是个小偷。”
把属于他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偷走,父亲小时候对他所有的关注也是、母亲对他全部的爱护也是、稚爱对他的爱意更甚。
李择宪在重述徐稚爱日记本上的话。
李择明扭头看了过来,“刚刚洗手间的人是你?”
李择宪不答。
正巧,领奖人已经上台了。
工作人员安排好顺序,一行人捧着鲜花入场。明明最重要的应该是接受表彰的基层员工,但负责记录的摄影师却在李哉民和多个大股东的脸上流连,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
李择宪被分配到一个半导体工厂的十佳员工,男人可能因为太紧张,笑容有些僵硬,手心也出了汗。他在临时借来,并不合身的西服裤腿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握了上去。
下一秒却愣住了,因为对方的手凉得吓人,仿佛刚从冰块里拔出来似的。男人没敢细想,接过鲜花为表感谢,依据流程深深90°鞠躬。
突然的,什么东西扎进去的声音,紧接着所有的嘈杂都停止了。这种窒息的安静和视野盲区让人不知所措。他想偷瞄旁边的人怎么做,却见到地板上突然滴滴答答落了许多红点。
男人下意识抬头,见到了平生见过最吓人的一幕。
刚刚还给他送花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像螺丝刀的东西,拔出后又再次捅进旁边人的胸口,动作干脆利落,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犹豫。
反应过来,场内宾客们的尖叫声四起。
陈润珍也跟着站了起来,但对比其他人的震惊,她多了些困惑和茫然。李择明的血液因为凿冰锥的抽离,瞬间喷溅而出,而后狼狈地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在跑,只有李择宪站在原地呆呆看着自己浸了血的掌心,因为他一直在发抖的身体突然放松了。
李择明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情至于让李择宪捅他吗?李择宪难道不知道他这么做反而是让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吗?但他为什么还是这么去做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已经崩溃了。
他一开始处理林宥一干人等的从容应对是因为知道稚爱喜欢他,这是底气。但而随着她雪崩失忆,随着她和李择明暗生情愫,随着那本日记被他打开,一切事情以最糟糕的形态发展时,情绪不受控制地宛如山体滑坡,走向了一个极端。
原本就无法忽视的事情,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没事了,会好的。
李择宪这么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