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焰刚刚燃起,就被一盆夹杂着猜忌和怀疑的冷水给浇得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火苗。
人心,就是这么容易动摇。
一时间,那些刚刚还对未来充满憧憬的脸,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看着自己背篓里的草药,忽然觉得不香了。
这哪里是能换大米的宝贝,这简直就是给别人做嫁衣的辛苦凭证!
这些传言都不需要用大喇叭,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传到了每一个正在埋头苦干的村民耳朵里。
很快,消息也传到了正在另一处指导村民的顾柔耳中。
一个小年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顾建党的话原封不动地学了一遍,末了还气得脸通红。
“顾柔,那顾建党太不是东西了,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们都信你!”
顾柔听完,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很浅,却冷得像冬月的冰。
顾建党……
还能出来搞事情,看来是之前给的教训还不够,家里的情况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行啊。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旁边的小年轻打了个哆嗦。
到了往常下工的点儿。
大队部的小操场上,陆陆续续聚满了人。
大家伙儿都背着背篓,里头是满满当当一天的收获,脸上挂着疲惫,眼神里却藏着点儿不一样的东西,有期待,也有藏不住的猜疑。
人群自动分成了几堆,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苍蝇。
操场中央,顾柔正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媳妇儿在清点草药。
她人蹲在地上,根本没个清闲的样子,抓起一把草药,仔细地给大伙儿讲解。
“这种根上带泥多的,要先抖干净,不然一沾水和成泥巴就不好洗了。”
“这个叶子要舒展开,一片片铺在簸箕里,不能堆在一起,不然里头的没干,外头的晒过了,药性就差了。”
她一边说,一边做着示范,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她也顾不上擦,随手用胳膊蹭了一下,留下一道泥印子。
这边有人问一句,她就耐心答一句。
那边有人分错了,她又赶紧跑过去指正。
整个人就像个陀螺,忙得脚不沾地。
有些村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那点怀疑不知不觉就淡了。
有人心里嘀咕开了。
瞧瞧顾柔这累得跟孙子似的,又是教又是弄的,这活儿可不比上山轻松。
再说了,这赚钱的门路是人家想出来的,要是没有她,大家伙儿还在地里刨食,挣那点死工分呢。
这么一想,就算她真在里头一斤抽个一毛钱的辛苦费,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毕竟人家有这本事,你没有啊。
给你这机会,你都不知道上哪儿找门路去卖呢。
这部分人心里头的天平,又悄悄往回顾柔这边偏了偏。
可另一部分人,却不这么想。
他们三五成群地缩在角落里,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毒的钉子。
“看见没,装得多辛苦似的。”
“谁知道她心里怎么算计咱们呢。”
一个婆子撇着嘴,跟身边的人咬耳朵:“咱们可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本来以为是个好的,发达了还念着乡亲们,要拉扯大家一把,个个心里都感激她。”
“谁能想到啊,这哪是拉扯,这分明是把咱们当驴使,她在后头拿鞭子抽呢。”
“咱们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能挣几个钱?她呢?就动动嘴皮子,教教这个,指点指点那个,挣的钱是咱们的好几倍,凭什么啊?”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更难看了。
是啊,凭什么?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谁比谁高贵啊?
你顾柔就是脑子活泛点,就能把大家伙儿的血汗钱大把大把往自己兜里揣?
这心里头,就跟三伏天喝了碗馊粥一样,又堵又恶心。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原先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愤怒。
这些细碎又恶毒的议论,像风一样在人群里飘荡,一字不漏地钻进顾柔的耳朵里。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脸上的表情也没变。
直到最后一个小队的草药也分拣清楚,教会了他们怎么初步晾晒,她才直起腰,捶了捶有些发酸的后背。
她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泥土和草屑拍干净。
“大家伙儿都过来,排好队,准备交药材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清亮亮的,一下子就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还在嘀咕的人下意识地闭上了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虽然心里各有想法,但还是听话地背着背篓,开始排队。
顾柔一边指挥着大家伙儿把队形站好,一边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我知道,今天下午村里有些风言风语,大家伙儿心里头不舒坦,也犯嘀咕。”
她一开口,就直接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
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顾柔的视线从一张张或淳朴、或怀疑、或麻木的脸上扫过。
“既然大家心里都有疙瘩,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今天索性把所有事都掰开了、揉碎了,给大家讲个明明白白。”
她顿了顿,给了大家一个消化的时间。
“第一,这个药材,不是我顾柔个人收的。”
“大家采回来的药材,统一交到大队,由大队统一登记,再由大队出面,拿去跟县里的医院和药材站交接。”
“也就是说,这笔买卖,是咱们整个生产大队在做,不是我顾柔一个人的。”
这话一出,底下立刻有人愣住了。
大队出面?
这跟他们想的不一样啊。
顾建党不是说,销路是顾柔一个人联系的吗?
顾柔继续往下说,声音清晰又有力。
“第二,关于价格。”
“到时候药材能卖多少钱一斤,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大队长说了算。”
“得看人家县医院和药材站给什么价,他们要的多,价钱可能就好点,他们仓库满了,要的少了,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这事儿,主动权在人家买家手里,咱们是卖东西的,没有定价的权力。”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在场的庄稼人都能听懂的道理。
你去镇上卖筐鸡蛋,还不是得看供销社给多少钱?人家不要,你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第三,也是大家最关心的,钱怎么分。”
顾柔看着众人,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卖药材得来的所有钱,会一分不少地先进大队的公账。”
“然后,根据每个人交上来的药材斤两,扣除要上交的部分,剩下的再换算成工分,记到你们各家各户的账上。”
“从头到尾,钱不会经过我的手。”
“我顾柔,在这件事里头,也就是个技术指导,跟大家一样,挣的也是工分,只不过大队看我费了心思,多奖励我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