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芷儿走到黎湘文面前，一字一句道：“所以今日不妨把话说明白，除非我死，否则云轻轻在宫里绝不会有一天好日子过。”
“寒冬腊月里冻裂的双手，馊饭剩菜里吃出的砂石......我要让她把这些年我受过的苦，一点一点都尝个遍，才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你......你......”黎湘文被这番诛心之言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伸出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云芷儿不紧不慢地抬手，将黎湘文发抖的手指缓缓按回身侧：“我如何？母亲是要搬出那套老规矩对付我？动用家法？还是罚我去跪祠堂？”
她眸光扫过满堂噤若寒蝉的众人：“我就问您，今日您——敢吗？”
黎湘文她当然不敢啊！
“你谨言慎行......”所以她最终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苍白的训诫。
就在厅内陷入一片死寂时，云淮康正暗自懊恼，这些人怎么又把场面闹得如此难堪？
当真没一个省心的。
他方才分明示意众人噤声，眼下这般僵局，还如何指望她在御前为家族美言？
正当他准备开口缓和气氛时，门外骤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慕无宸负手走在最前，蓝白常服下摆掠过门槛，腰间的蟠龙玉佩随着步履悠然轻摆。
他身后两列带刀侍卫鱼贯而入，玄甲与佩刀碰撞发出森然声响，顷刻间便将花厅围得水泄不通。
在场众人霎时慌乱跪倒，此起彼伏的“参见陛下”声中，云淮康瞬间堆起谄媚笑容，弓着腰疾步上前：“不知陛下圣驾莅临，老臣有失远迎！”
“您快请上座！老臣这便让人重新布菜温酒。”
云淮康说着便亲手执起那柄青玉浮雕茶壶斟茶。
青玉壶中倾出的茶汤正升起袅袅白雾。
氤氲茶香里，慕无宸的视线从散落银箸移向云亭晚额边洇开的红痕，最终定格在自家那个把不高兴写在脸上、嘴角都快挂油瓶的小姑娘身上。
心下当即了然，这小祖宗定是又在娘家受了委屈，这才闹起脾气来。
他倒不担心她吃亏，毕竟在宫里连皇后的面子都敢驳，难道在自家府邸还能真吃什么亏？
这般想着便径自在主位落座，待坐定后见众人都垂手侍立，方淡淡道：“今日是家宴，不必拘礼。”
待他发了话，众人这才敢窸窸窣窣地依次入座。
却见云芷儿倏然起身，在满堂错愕的注视中从对面席位款款走来，堂而皇之地挨着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还顺手将他手边那盏云淮康刚沏好的茶挪到自己面前，旁若无人地轻啜起来。
云淮康看得两眼发黑，急忙低斥：“芷儿！还不快将茶盏放下！御前岂容你这般无礼！”
“父亲大人从未亲手给女儿沏过茶呢。女儿只是想尝尝，父亲亲自斟的茶是什么滋味。”
慕无宸执起银箸，慢条斯理地夹了块胭脂鹅脯放到她碗中，但目光却始终落在云淮康身上：“国公，她想喝便让她喝罢。”
“昭媛年纪尚轻，难免气盛些，有些脾气也很正常，总比那些唯唯诺诺的强。”
云淮康被这话噎得喉头一哽，这“年轻气盛”四字表面是说云芷儿脾气不好，实则字字都在回敬他方才那句“无礼”的斥责。
他只得讪讪垂下头，看着皇帝又夹了筷香蕈玉兰片放到那孽女碗中。
云芷儿本还绷着脸想再发作，可一见他来了，心头那点郁气登时散得无影无踪。
她伸手推开面前的碗，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这些菜看着就腻得慌，实在没胃口。”
慕无宸放下银箸：“这是怎么了？”
“父亲大约是想着升迁了，”云芷儿把玩着裙绦，“非要臣妾在御前多多美言几句，没事就吹吹枕边风。”
她故意蹙起黛眉，指尖轻揉太阳穴：“父亲既要提携幕僚，又要过问漕运的差事，桩桩件件都让臣妾头疼得很。臣妾实在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才能替父亲周全这些事。”
“光是想着这些便心烦意乱，哪里还有用膳的兴致。”
语声方落，她已转向云淮康，绽开明媚笑靥：“父亲，您说要女儿美言，是这样美言吗？
云淮康听着这孽女将自己的盘算在御前抖落得干干净净，后背登时沁出冷汗，里衣紧紧贴在脊梁上。
他强扯出个僵硬的笑脸，嘴角抽搐着道：“这丫头......如今倒是学会拿自己父亲打趣了。
慕无宸执起茶盏轻呷一口，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云淮康惨白的脸：“国公若是对朝务有什么想法，大可直接与朕商议。”
“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云淮康再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绝无此意！方才不过是与女儿闲话家常，随口说笑罢了。”
他伏在地上拼命朝云芷儿使眼色，眼角都快使得抽搐起来了：“昭媛娘娘定是误会了老臣的意思......老臣方才不过是......”
云芷儿连个眼风都懒得给他，自顾自拿起绢帕拭了拭嘴角：“臣妾吃饱了，先回房歇息了。”
她刚扶着桌沿站起身，慕无宸便随之站起，众人见状也齐刷刷跟着起身。
“父亲——”云芷儿行至雕花门槛处倏然驻足。
“女儿从前的屋子可还留着？那些堆着的箱笼杂物可都收拾妥当了？还是说......依旧让女儿去住西厢那间客房？”
云淮康殷勤地凑上前，脸上堆满笑容：“早就把朝南的暖阁收拾出来了！日日都派人仔细打扫，一尘不染，就盼着娘娘什么时候回来住！”
他搓着手陪笑：“娘娘小时候玩的布老虎、九连环，还老臣都让人好生收着呢，就盼着娘娘什么时候回来瞧瞧。”
说着转头对管家呵斥道：没眼力的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娘娘的箱笼都搬去漱玉斋！”
“熏香要用娘娘素日爱的白梅香！记得把娘娘小时候的那些玩具摆件都原样摆好，一件都不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