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渊的铅灰色雾气已经浓稠如浆，贴在皮肤上能感觉到细微的颗粒感，像有人在用砂纸轻轻打磨骨头。张叙舟赤着的双脚已经麻木，踩在地上如同踩着棉花，既没有疼痛也没有踏实感 —— 这种彻底的 “无感” 比剧痛更让人恐慌。护江力腕表第七次归零，表盘上的灰斑彻底覆盖了双斧神树符号，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白，像块蒙尘的墓碑。
“它在‘磨掉’我们的感知。” 苏星潼用布条紧紧缠着张叙舟的手腕，她的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 他的体温正在下降，皮肤呈现出种接近石头的青白色。“祖父笔记里画过‘本源麻木期’，当人与地脉的连接被切断超过 72 小时，就会彻底忘记‘活着’的触感，变成会移动的石头。” 她的银簪此刻插在旁边的续脉沟里，簪身一半已经石化，只有簪尖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红光，像风中残烛。
莉娜正在用陶片拼贴 “本源图谱”，那些从各地收集的原始媒介碎片（亚马逊的兽骨、中国的步杆、波利尼西亚的贝壳）被她按地脉走向排列，缝隙里填满了混着晨露的泥土。但图谱边缘的碎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白化，兽骨上的牙印、步杆上的绳痕都在消失，只剩下毫无特征的色块。“已经拼到第三十七次了。”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指尖的伤口渗出血珠，滴在图谱中心却没有晕开，而是凝成了暗红色的颗粒，“元初煞在消解‘独特性’，所有有记忆的痕迹都在变成同一个样子。”
通讯器里的杂音越来越重，小林的声音像隔着厚厚的棉花传来：“张队… 善念值 10.7 亿… 不动了… 医生说那个晕倒的孩子开始… 脱皮… 像蛇蜕一样… 但蜕下来的皮是灰白的…” 更可怕的是各国队员的哭喊声，“我们的手指在变僵！握不住工具了！”“水在桶里变成了石头！”“影子… 我的影子快完全飘起来了！”
张叙舟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在浓稠的雾气中，影子已经变得极其淡薄，边缘像被风吹散的烟，离地约有半尺高，正缓缓朝着源渊中心的混沌记忆池飘去。他试着抬起手，想抓住自己的影子，却发现手臂的动作变得迟滞，关节发出 “咯吱” 的响声，像生锈的合页。
“我好像… 不记得怎么跑步了。” 他突然说出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脑海里关于 “运动” 的记忆正在模糊，跑、跳、游泳… 所有需要身体与大地互动的动作都在淡化，只剩下 “静止” 的概念。跨世神斧在背上彻底失去了重量感，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背着东西。
这种陌生感像潮水般淹没了他。1994 年那个午后突然清晰浮现：七岁的他掉进村口的池塘，挣扎中失去所有力气，四肢变得轻飘飘的，水像棉花一样包裹着他，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 —— 此刻的感觉，与那时候一模一样。
“不！你不能忘！” 苏星潼突然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粗陶罐。罐口用红布紧紧扎着，她扯掉红布的瞬间，一股带着泥沙腥气的水流涌了出来 —— 是 2008 年汶川救灾时，他们在垮塌的河堤边捧起的第一捧江水，她一直用特殊的陶土密封着，十六年了，竟还保持着流动的状态。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整罐江水泼在张叙舟的手心。
冰凉的触感像电击般窜遍全身。那些带着泥沙的江水在他掌心滚动，不是虚无的滑过，而是实实在在的 “撞击”—— 每一滴水珠都在用力拍打他的皮肤，像无数细小的拳头在捶打。
“你看！” 苏星潼抓着他的手按在地上，血链的红光顺着两人相握的地方爆发出来，“2008 年你就是这样捧着水！你说‘水在手里跳，就是地脉在喘气’！你感受它！它还在跳！”
血链的红光与江水产生了奇妙的共振。张叙舟的掌心突然传来熟悉的温热，那温热顺着血管蔓延，所过之处，麻木的皮肤泛起红晕。他清晰地 “听” 到了水珠撞击掌心的声音 ——“啪、啪、啪”，节奏与他的心跳逐渐同步，像有人在耳边敲鼓。
“这是… 地脉的声音…” 他喃喃自语，尘封的记忆突然松动：祖父教他辨认土地干湿的方法（用手掌贴地十秒，能感觉到潮气的就是活土），守堰人传授的听水诀（水流声发闷是淤塞，清脆是通畅），甚至是婴儿时期第一次踩在草地上的触感（柔软中带着扎人的痒）… 所有与水土相关的原始记忆，像被江水泡发的种子，在脑海里破土而出。
【护江力 190！】腕表突然亮起，虽然只是临时数值，却像道惊雷劈开了灰白的混沌。张叙舟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缓缓降落，边缘重新变得清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甚至泛起淡淡的金光。
“它怕这个！” 莉娜惊喜地指着那些缠绕过来的灰白丝线，它们在接触到张叙舟掌心的江水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汶川的江水带着‘具体的记忆’，不是抽象的能量！元初煞剥离不开这种带着个人印记的本源连接！”
张叙舟突然明白苏星潼那句话的深意 ——“你从来没离开过地脉”。不是因为护江力，不是因为法术，而是因为他生下来就踩在地上，喝着江里的水，他的骨头缝里塞满了泥土，血管里流淌着江水，这些最原始的连接，是任何煞力都切不断的根。
他将掌心的江水均匀地涂抹在续脉沟的稻草上。奇迹发生了：那些灰白的稻草瞬间恢复了金黄色，吸饱江水的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一条条微型的江河。沟里的活水被点燃般，爆发出青绿色的光芒，顺着放射状的沟渠流淌，所过之处，灰白色的土地纷纷褪去灰霜，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活土。
“善念值 10.73 亿！+300 万！” 通讯器里传来小林激动的尖叫，“那个脱皮的孩子醒了！他妈妈把他的脚泡在小溪里，溪水带着他的血… 他说‘脚底板有点痒’！”
源渊中心的混沌记忆池突然掀起巨浪，这次的浪头不再是灰白的断根，而是无数张清晰的人脸 —— 是那些与地脉重新连接的人们：马赛族少年卡鲁赤脚踩在草地上，脚心的伤口渗出的血珠落在草叶上，草叶瞬间长高半寸；中国老农跪在田里，用带血的手指抚摸秧苗的根须，灰白的根须泛起绿意；亚马逊的印第安长老将祈雨石按在自己的胸口，石头上的手印与他的掌心完美重合，发出金色的光芒。
这些人脸在浪头顶端组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黑袍人的身影若隐若现，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不可能… 个人的记忆怎么可能对抗本源剥离… 这不符合熵增定律！”
张叙舟没有理会他的嘶吼。他此刻正专注地做着一件事：用指尖沾着汶川的江水，在地上画出最原始的符号 —— 一个歪歪扭扭的 “人” 字，下面是三条波浪线代表 “水”，旁边画着个不规则的圆圈代表 “土地”。这个连孩童涂鸦都不如的图案，在接触到江水的瞬间，竟爆发出比续脉沟更强的光芒。
“这才是最有效的符箓。” 苏星潼的眼眶湿润，她的银簪此刻彻底从石化中挣脱出来，簪尖的红光与地上的符号共鸣，“不是复杂的咒文，是‘人、水、土’的关系本身。”
莉娜突然拉着两人后退。他们脚下的土地正在轻微震动，那些被青绿色光芒覆盖的地方，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嫩芽 —— 不是人工种植的，是源渊自身孕育的生命！这些嫩芽顶着灰白色的雾，顽强地向上生长，叶片展开的瞬间，都朝着张叙舟画出的 “人水土” 符号鞠躬，像在朝拜生命的本源。
张叙舟的护江力虽然又回落至 50 点，但他已经不再恐慌。他知道护江力只是表象，真正的力量藏在掌心的温度里，在与苏星潼相握的血链中，在脚下这片重新变得柔软的土地上。
通讯器里传来全球各地的欢呼声，善念值像被点燃的火箭般飙升：10.75 亿…10.78 亿… 那些曾经失去的感知正在回归 —— 有人说尝到了雨水的甜味，有人说摸到了土地的心跳，有人说听到了种子发芽的声音。
源渊的雾气在嫩芽的清香中迅速消散，露出湛蓝的天空和一轮温暖的太阳。阳光洒在续脉沟里，将青绿色的脉络染成金色，这些金色的线条在地面上蔓延，最终汇入混沌记忆池，在池面组成个巨大的 “生” 字。
黑袍人的身影在 “生” 字的光芒中彻底消散，只留下最后一句充满不甘的呢喃：“生命… 本就是无序中的错误…”
张叙舟弯腰捡起一块带着嫩芽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泥土的腥气混着草香钻进鼻腔，这种真实的味道让他浑身战栗。他的护江力腕表虽然数值不高，但表盘上的灰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双斧神树符号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边缘泛着健康的金色。
“该挖第五条续脉沟了。” 他朝着源渊更深的地方走去，赤脚踩在刚长出青草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留下带着绿意的脚印。苏星潼拿着她的陶罐紧随其后，罐里剩余的汶川江水还在轻轻跳动，像颗微型的心脏。莉娜则开始收集那些新生的嫩芽，将它们种在新的陶片里，作为新的 “本源媒介”。
通讯器里，善念值稳定在 10.8 亿，还在缓慢但坚定地增长。张叙舟知道，元初煞的威胁还没彻底解除，但当他看到脚下不断生长的嫩芽，看到掌心残留的江水痕迹，突然无比确定：
只要人还在地上走，还在喝着江里的水，还在用带着温度的手抚摸土地，这地脉就永远断不了。因为我们本身，就是地脉的一部分，是这颗星球最坚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