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药铺就不消停。狗剩正蹲在院子里捣药,手里的药杵子突然“咚”一声撞在石臼边沿,溅了他一脸的苍术粉末,呛得他直打喷嚏。
“呸呸呸!”狗剩抹了把脸,看着手里的药杵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跟我较什么劲?昨天没给你洗干净?”
这药杵子是药铺传下来的老物件,黑沉沉的木头,杵头被磨得溜光,据说是苏掌柜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平时用着挺顺手,今儿不知怎的,总跟他作对——捣药时要么往石臼外蹦药渣,要么就卡在石臼缝里,活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狗剩哥,你跟杵子吵架呢?”阿木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看着他满脸白粉的样子,“噗嗤”笑出了声,“你看你,活像个刚从面缸里捞出来的耗子。”
“还笑!”狗剩把药杵子往石臼里一戳,“这破杵子成精了,你试试?”
阿木还真拿起杵子试了试,谁知刚捣了两下,杵头突然一歪,“哐当”撞在石臼上,震得他手发麻。更奇的是,杵头撞出的声音竟像人在嘟囔:“轻点!老骨头快被你敲散了!”
阿木吓得手一松,杵子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它……它说话了?”
“啥说话了?你幻听了吧。”狗剩捡起杵子,刚要往石臼里放,就听杵头又“咚”地磕了下石臼沿,这次听得真真的:“小子,昨天是不是用我捣巴豆了?一股子怪味,到现在还没散!”
狗剩吓得差点把杵子扔了,瞪着眼睛瞅着杵子:“你……你真能说话?”
“不然呢?”杵子的声音闷闷的,像个老头在咳嗽,“跟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打交道,没点脾气还真不行。”
这时苏灵儿端着刚熬好的枇杷膏从屋里出来,见两人对着个杵子发呆,笑着问:“你们跟杵子较什么劲?”
“灵儿姐,这杵子会说话!”阿木指着杵子喊。
苏灵儿挑眉,拿起杵子掂了掂:“它说啥了?”
杵子突然“咚”地撞了下她的手心,声音软了点:“小姑娘手劲小,比那俩愣头青懂规矩。”
苏灵儿手一抖,杵子差点落地,她眨了眨眼,突然捂着嘴笑起来:“我说最近总丢药材,是不是你捣鬼?前儿少了半袋甘草,是不是你藏起来了?”
杵子沉默了片刻,闷闷地说:“那甘草潮乎乎的,我帮你晾在房梁上了,省得发霉。”
这下连苏灵儿都惊了,跑去房梁下一看,果然挂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甘草。
三人围着杵子蹲成一圈,像看怪物似的瞅着它。杵子被看得不自在,杵头在地上蹭了蹭:“看啥?没见过成精的老物件?想当年我跟着老掌柜走南闯北,见过的药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
正说得起劲,苏明远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见三人围着个杵子傻乐,皱眉道:“杵着干啥?阿木,昨天教你的当归还没认熟吧?”
阿木刚要说话,杵子突然“咚”地跳起来,撞向苏明远手里的药箱:“老苏,你那箱里是不是混了假货?那味柴胡闻着就不对!”
苏明远一愣,打开药箱拿出柴胡闻了闻,脸色微变:“还真是!昨天李贩子送来的,竟掺了假货。”他看着杵子,突然笑了,“你这老伙计,倒比我还灵。”
原来这杵子跟着苏家三代人,当年苏明远的爷爷用它捣药时,就总说杵子有灵性,没想到真能说话。
中午吃饭时,狗剩把杵子放在桌边,给它“喂”了片甘草:“老伙计,尝尝这个,甜的。”
杵子“咚”地敲了敲桌子,算是谢过,杵头转了转,对准阿木碗里的肉包子:“那小子碗里有肉,给我蹭点油星子。”
阿木吓得把包子往怀里藏:“你是木头的,吃不了肉!”
“谁说吃不了?闻闻味也行啊。”杵子不依不饶,杵头往阿木胳膊上蹭,“当年老掌柜总把我放酱肉锅里泡着,那味儿……”
苏灵儿笑得直拍桌子:“你再闹,我就用你捣黄连,让你苦三天!”
杵子立刻蔫了,杵头耷拉着:“别别,黄连那玩意儿,想想都烧心。”
下午药铺来了个挑剔的客人,拿着药方子非要挑成色最好的枸杞。狗剩刚要去取,杵子突然撞了撞他的腿:“柜台底下那罐,去年的陈货,比新货更润。”狗剩取来一看,果然那罐枸杞更饱满。客人挑不出错,嘟囔着走了。
打那以后,药铺多了个“活宝”。杵子天天指挥狗剩晒药——“那批菊花晒反了,背面朝上才能留住香味”;提醒阿木记药名——“这是苍术不是白术,看清楚上面的绒毛”;甚至还会跟苏灵儿讨糖吃——“昨天的枇杷膏剩了点吧?给我抹杵头上点”。
这天晚上,狗剩给杵子擦干净放好,突然想起个事,戳了戳杵头:“老伙计,你活了这么久,知道阿木他娘的事不?”
杵子沉默了半天,杵头轻轻敲了敲石臼:“柳药姑啊……当年她总来借我捣药,说我杵头圆,捣出来的药粉细。她酿的桂花酒,总不忘倒点在我杵根上……”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杵子上,木头的纹路在光线下像老人脸上的皱纹。狗剩突然觉得,这成精的杵子,不只是个物件,更像是药铺的老家人,守着一屋子的药香,也守着藏在时光里的故事。
至于杵子后来还闹了多少笑话——比如偷喝了苏灵儿酿的梅子酒,杵头红了三天;比如趁人不注意,把阿木的弹弓藏进了药柜——那就是后话了。反正自打这会说话的杵子来了,药铺的日子,是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