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夏,香港山顶的风带着海雾的湿润,吹过密匝的香樟林,却吹不进这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会所——厚重的柚木大门一关,便将山底的市井喧嚣、半山别墅的浮华车流,全隔绝在了门外。
会所内部静得惊人。百年殖民史沉淀下的柚木护墙板,深褐色的木纹里浸着岁月的厚重,悄无声息地吸收了所有浮躁的声响。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着旧雪茄的醇厚焦香、陈年威士忌的木质香气,还有隐约的皮革味道——那是属于权势与老钱的气息,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压得人既紧张,又莫名安心。
关之琳坐在长桌一端的高背皮椅上,身上穿着一身香槟色丝绒旗袍,领口的珍珠扣泛着温润的光。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柄的雕花,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红木长桌——桌上没有精致的餐点,没有醒好的红酒,只静静躺着一份文件。牛皮纸封套边角挺括,还带着印刷厂油墨未散的一丝温热,在深褐色的木桌上,显得格外扎眼。
她没有立刻去碰。那双被港媒盛赞“一个眼神能勾走魂魄”的电眼,此刻褪去了往日的妩媚灵动,只剩一种专注的审视,牢牢锁在封套上那几个宋体加粗的黑字上——《峰琳国际有限公司——商业登记证》。
“峰”,是陈峰的峰。“琳”,是关之琳的琳。两个字并排印在封套上,简单直白,却像一道惊雷,在她心里滚了又滚。
坐在她对面的陈峰,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他穿着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两颗,露出半截锁骨。他没看关之琳,只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将那份文件朝她的方向推了寸许——指尖碰到封套时,动作轻得像碰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无声的指令,让关之琳的心跳骤然快了半拍。
做完这个动作,陈峰才端起手边的水晶杯。杯里盛着琥珀色的苏格兰纯麦威士忌,只加了一颗方形冰球,冰块切得棱角分明,在酒液里纹丝不动。他晃了晃杯子,酒液贴着杯壁打转,泛起细密的酒痕。
“五亿。”
他的声音不大,低沉的嗓音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刚出口就被脚下织着金线的波斯地毯吸走了一半。可剩下的那一半,却像一颗打磨过的钻石,质地坚硬,分量沉甸甸的,精准地砸在了关之琳的心上——五亿港币,在一九九二年的香港,足够买下半条铜锣湾的商铺,足够让多少女明星挤破头,去争一个“豪门阔太”的位置。
关之琳的指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护肤品、珠宝、影视投资。”陈峰又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随便你玩。想做哪个领域,找团队,批预算,直接找我的特助对接。”
“玩”——这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轻慢,反而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像在对自己的藏品说“这盘珠宝,你随便戴”。
关之琳终于伸出手。她没有用整只手去拿,只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拈起了那份足以让全港女明星为之疯狂的文件。牛皮纸封套很薄,指尖能轻易感受到里面纸张的厚度,可握在手里,却重得让她指节微微发紧——那不是纸张的重量,是五亿资金的分量,是“峰琳国际”这四个字背后的权势,是她从出道以来,从未触碰到的、属于“掌控者”的底气。
她缓缓抽出里面的登记证。米白色的纸张上印着清晰的紫荆花水印,表格里的每一项都填得工工整整,直到她的目光落在“法人代表”那一栏——黑色的印刷体,清清楚楚地印着三个字:关之琳。
不是“陈峰”,不是某个匿名的信托基金,是她自己的名字。
关之琳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久到眼睛都有些发涩,久到那三个字在她眼里,从一个冰冷的符号、一个伴随自己二十多年的名字,慢慢变成了一种滚烫的、带着力量的实体——那是被承认,被赋予,被托底的证明。
忽然,她笑了。
不是往日在镜头前那种带着妩媚、带着疏离的浅笑,是从嘴角慢慢漾开,眼角眉梢都染上亮色的笑。那笑容像一束突然照进房间的光,瞬间点亮了这间过分沉闷、过分厚重的老钱屋子,连空气里的雪茄味,似乎都变得轻快了些。
“现在我也是‘关总’了。”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扬眉吐气的轻快颤音——不再是“关小姐”,不再是“女明星关之琳”,而是“关总”,是一家五亿公司的法人代表。
陈峰没有说话,也没有笑。他只是缓缓站起身,绕过长长的红木桌,脚步声踩在波斯地毯上,轻得没有一丝声响。他走到关之琳的身后,停下脚步。
接着,他俯下身。
一个冰冷的吻,带着威士忌的清冽冷香,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唇瓣碰到肌肤时,没有停留太久,只一瞬便离开——不带半分情欲,没有丝毫暧昧,只有一种属于上位者的、盖印般的确认,像在宣告:这件“藏品”,我认了。
“以后峰锐娱乐的戏,”他的嘴唇还贴着她温热的额角,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震动,带着不容错辨的承诺,“你当老板娘,审剧本。想拍什么,不想拍什么,你说了算。”
关之琳坐在椅子上,后背贴着陈峰的手臂,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她手里还捏着那份登记证,指尖的滚烫透过纸张,传到心里。这一次,她没有再掩饰眼里的光亮,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