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黑子】
空间，在我意志的驱使下被折叠、撕裂、再重构。每一次连续的坐标定位，都像是在我大脑的精密地图上，用烧红的烙铁烫下一个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已经超出了我平日里追捕罪犯时所习惯的、优雅而精准的点对点移动。这是一种粗暴的、不顾一切的、与时间赛跑的强行军。
我的左手，死死地抓着姐姐大人的手臂，感受着她身体周围那因高速移动而自然产生的、狂暴的电磁场。我的右手，则下意识地虚揽在佐藤前辈和佐天同学的身前，仿佛这样就能为她们构建起一道无形的、属于空间能力者的壁垒。
“再快一点，黑子！”姐姐大人的声音在因空间扭曲而变得有些失真的空气中响起，带着一丝焦急。
“已经在最大负荷了！”我咬着牙回应，每一次坐标的重置，都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当我们终于从扭曲的空间中跌出，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时，眼前的景象，比黄泉川老师在通讯器里描述的，还要混乱百倍。
这里是第十九学区的一处大型交叉路口。但此刻，它已经变成了一座超自然现象的展览馆。沥青路面如同被煮沸的粥一样，间歇性地拱起、开裂；交通信号灯像疯了一样闪烁着杂乱的色彩，然后“砰”的一声炸开，玻璃碎片四处飞溅；路边的自动清洁机器人胡乱地冲撞着，将垃圾箱撞得东倒西歪；最恐怖的是，那些本该牢牢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护栏，此刻正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缓慢而无规律地漂浮、旋转，偶尔还会猛地加速，带着尖啸声砸向附近的建筑物，留下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不祥的AIm力场波动。它混乱、狂暴，充满了无意识的破坏欲。这就是“乱杂开放”……是无数失控的微小力量汇聚成的、足以媲美一场天灾的洪流。
警备员们已经拉起了疏散带，黄泉川老师正指挥着她的部下，用防爆盾牌护送着最后几名被困的学生撤离。她的脸上沾满了灰尘，神情疲惫，但眼神依旧坚毅。
然而，在警备员防线的内侧，另一队人马，却瞬间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目光。
他们穿着统一的、以深蓝色为主色调的制服，行动迅速而专业，每个人都装备着轻型的外骨骼动力甲。他们的制服上，印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由一把消防斧构成的醒目标志。他们没有像警备员那样进行被动的防御和疏散，而是在主动地设置着某种我们看不懂的仪器，分析着空气中的数据，甚至在用某种便携式设备，尝试着压制那些飞舞的金属护栏。
先进状况救助队（multi Active Rescue）。
这个名字，从我脑海的风纪委员资料库里跳了出来。一个理论上与我们协同作战，负责灾害救助的精英组织。
而站在那群精英正中央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留着橙色波浪长发的女性。她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干练的深色外套，脸上挂着温和而充满知性的微笑，正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全局。她的气质，与周围这片混乱的末日景象格格不入，仿佛一位优雅的指挥家，正在欣赏一首由不协和音构成的交响乐。
“你们来了。”
她注意到了我们。她的目光越过了警备员，越过了正疲于奔命的黄泉川老师，甚至越过了我身旁那光芒四射的姐姐大人。视线直接落在了我们之中最不起眼、气场最内敛的佐藤前辈身上。
“泰瑞丝缇娜·木原·莱夫雷恩……”佐藤前辈在我身后，用一种只有我们几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出了那个女人的全名。她刻意隐去了那个最关键的姓氏，但我能感觉到，她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中那份深沉的、早已预知一切的疲惫。
“啊，御坂同学和白井同学也辛苦了。”泰瑞丝缇娜这才仿佛刚刚看到我们一样，微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完美得像教科书，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现场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一些。不过请放心，我们mAR已经接管了现场的指挥权，正在分析‘乱杂开放’的力场构成。这里已经不需要风纪委员的介入了，你们可以先带着那位……普通同学，去避难所休息。”
她指的，是正一脸紧张地躲在我们身后的佐天同学。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我们的到来，又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试图将我们——尤其是姐姐大人和我——从这个事件的核心区域里支开。
姐姐大人立刻就要发作，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被人当成小孩子一样轻视和打发的态度。
然而，没等姐姐大人开口，佐藤前辈已经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泰瑞丝缇娜队长。”她的声音平静而有礼，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坚定，“但作为风纪委员，在确认所有平民的安全，以及事件得到完全控制之前，我们不能离开岗位。这是我们的职责。”
泰瑞丝缇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普通、最没有威胁的风纪委员，会第一个站出来，公然违抗她的“建议”。她的目光在佐藤前辈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份知性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研究者在观察有趣的实验品时，那种不带感情的审视。
“是吗？这可真是……有责任心呢。”她的语气变得有些玩味，“但是，这位佐藤同学，你应该明白，这里的AIm力场非常不稳定，对于能力者来说是极度危险的环境。你们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会成为需要被救援的对象。所以，我还是建议……”
“我们拒绝。”
佐藤前辈再次打断了她。
就在她说出“拒绝”这两个字的瞬间，我全身的汗毛猛地倒竖了起来。
我感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现实”的颤动。
我看到泰瑞丝缇娜那即将说出口的、更强硬的驱逐话语，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困惑与茫然。然后，那份困惑迅速消失，她脸上的表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不容置喙的驱逐”，变成了“带着一丝无奈的默许”。
“……好吧，”我听到她最终这样说道，语气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既然你们坚持，那就请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妨碍我们队员的工作。”
她妥协了。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
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我猛地看向身旁的姐姐大人，发现她也正用一种惊骇的目光看着我。我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个最恐怖的答案。
这不是妥协。这是“被妥协”。
佐藤前辈，她又一次，动用了那份力量。她没有抹消泰瑞丝缇娜，没有伤害任何人。她只是……将“我们拒绝留在这里”这个结果，变成了“泰瑞丝缇娜同意我们留在这里”这个新的“现实”。
她保护了我们留下的“权利”。
而这，恰恰印证了我们昨夜最深的恐惧——在她那早已倾斜的天平上，我们，是属于“应受珍视之人”的那一端。这份认知，非但没有让我感到丝毫的安心，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被命运所操控的、深沉的无力。
“做得好，前辈。”姐姐大人在我身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冷地说了一句。那语气里，分不清是赞赏，还是讽刺。
趁着泰瑞丝缇娜转身重新开始指挥她的部下，而佐天同学则跑去和初春进行远程联络的间隙，姐姐大人拉着我，将佐藤前辈拽到了一个被废弃公交站台遮挡住的角落。
“你刚才……”姐姐大人开门见山，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我遵守了约定，御坂同学。”佐藤前辈平静地回答，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没有出手‘解决’乱杂开放。我只是确保了我们能留在这里，履行我们自己的职责。这是你们的选择，不是吗？”
姐姐大人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看着我们两人那复杂的表情，佐藤前辈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让你们提前知道了。”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泰瑞丝缇娜·木原·莱夫雷恩。你们应该注意到那个姓氏了。在学园都市，‘木原’这个姓氏，代表的就是科学世界的‘暗’。他们是疯狂的科学家集团，是许多非人道实验的幕后黑手，他们追求的，不是单纯的科学进步，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足以扭曲世界法则的‘可能性’。”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另一扇通往黑暗世界的大门。姐姐大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泰瑞丝缇娜的目的，就是那个孩子，春上衿衣。”前辈继续说道，“她是‘乱杂开放’的核心，也是一个极其稀有的、潜在的高等级精神感应者。泰瑞丝缇娜想利用她，配合她所开发的‘能力体结晶’，人为地创造出‘以非神之躯，上达天意者’。简单来说，她想人为‘造神’。”
“造神……”我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但是，”佐藤前辈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屑，“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泰瑞丝缇娜虽然继承了木原一族的疯狂和野心，但无论是她所掌握的技术，还是她本人的器量，都还差得太远。她所谓的‘能力下降’装置，她引以为傲的驱动铠，在我看来，都只是些……不成熟的玩具。这场‘乱杂开放’，看似声势浩大，但最终能造成的恶果，其实非常有限。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她的评价，冷静而精准，充满了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绝对俯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姐姐大人问道，她已经本能地将佐藤前辈当成了情报的源头和战术的制定者。
“现在，还不到处理她的时候。她只是个引子，一个让某些事情浮出水面的、小小的麻烦而已。”佐藤前辈摇了摇头，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那个正一脸担忧地看着现场、紧紧握着初春送给她的护身符的少女——佐天泪子。
“黑子，”前辈转头看向我，下达了她的指令，“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一件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什么事？”
“带着佐天同学，去找春上衿衣。”她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已经联系过食蜂同学了。以她的能力，早就锁定了春上同学的位置，她本人现在应该就在附近。她会把坐标发给你。”
“让佐天同学去？”我无法理解，“她只是个Level 0！让她去风暴的中心，这太危险了！而且，我们应该做的是……”
“……是安抚她。”佐藤前辈打断了我，她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的距离，落在了佐天泪子的身上，那眼神中，充满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绝对的信赖。
“你没有注意到吗，黑子？佐天同学她，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那不是超能力，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属于‘人’的力量。她能轻易地走进别人的内心，能抚平他人的不安，能将支离破碎的友情重新粘合。这种力量，是御坂同学的电击做不到的，也是我的‘能力’所不具备的。”
“春上衿衣现在需要的，不是强大的力量，也不是冰冷的逻辑。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听懂她心声、能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的朋友。”
“而这件事，”她最后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只有佐天泪子，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