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条当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个故事讲完的。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用一把生锈的刀子，重新割开已经愈合的伤口。那些画面——她伪装出的冷酷，白井同学倒在血泊中的影像，茵蒂克丝被当做人质的威胁，那杆贯穿了现实与她身体的、名为“冈格尼尔”的主神之枪，以及她最后那句“把你的故事，拿回去吧”的悲伤独白——所有的一切，都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每一次回忆，都带来一阵灼痛。
御坂美琴一直安静地听着。
她没有插话，没有质疑，甚至连她标志性的、不耐烦的“哔哩哔哩”声都没有响起。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下，低着头，让那茶色的刘海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我们两人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列车驶过的声音，和七月永不停歇的蝉鸣，在提醒着我们，这个失去了“她”的世界，依旧在若无其事地运转着。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用一句“真是个无聊的故事”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时，我才听到了一丝极轻的、压抑着的抽泣声。
我抬起头，看到她的肩膀，正在微微地颤抖。
“……笨蛋。”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我不知道她是在骂我，还是在骂那个用最愚蠢、最决绝的方式，为所有人安排好了“完美结局”的佐藤明美。
或许，两者都有。
“所以……”她终于抬起头，“她就这么……消失了？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地，消失了？”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我们……”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的、比哭泣更难听的笑声，“我们这些被她拯救了的人，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重新回到了这个‘故事’的开头？哈……哈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她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地砸在墙上。
“砰！”的一声巨响，坚硬的混凝土墙壁被她砸得深深凹陷下去，周围的空气中迸射出几缕失控的蓝色电弧。
“可恶！可恶！可恶啊！”
她像一头受伤的、被激怒的野兽，不断地用拳头捶打着墙壁，发泄着心中那股无处安放的、混杂着悲伤、愤怒与无力的情绪。
我没有阻止她。
因为我知道，她需要发泄。我也需要。但我只是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以“最强电击使”的骄傲姿态活着的女孩，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终于停止了动作，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如果我当时也在场……如果我也知道她打算做那种蠢事……我们一定……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的！我们不是‘同盟’吗？！为什么最后，她却要一个人去背负所有？！”
她的质问，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是啊，为什么？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们当成能与她并肩作战的“同伴”。在她那双看透了所有“剧本”的眼睛里，我们或许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是需要被引导的角色，却唯独不是能和她一同承担那份“知晓未来”的痛苦的、对等的存在。
她将自己放逐到了“神”的位置上，然后，以“神”的方式，孤独地迎来了自己的陨落。
“……或许，”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或许，这本身就是她对我们的……一种保护吧。”
“保护？”御坂猛地转过身，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眼角滑落，“用自己的消失，来换取我们的‘一无所知’和‘正常生活’？这算哪门子的保护！这根本就是……最自私的傲慢！”
我无法反驳。因为她说得对。
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打破沉默的却是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用手背粗暴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当她再次面向我时，那双红肿的眼睛里，虽然还残留着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重新燃起的、不服输的斗志。
“……我知道了。”她低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我，“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抱怨也于事无补。那个笨蛋……已经做出了她的选择。”
她走到我面前，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眼睛。
“但是，上条当麻，你给我听好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那种强势，“不准你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那个笨蛋拿自己的消失换来了这个‘新开局’，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垂头丧气，一个人背负着秘密，然后继续当你的悲剧英雄的！”
她伸出食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
“会做出那种蠢事的笨蛋，有一个就够了。你要是也敢学她，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她的语气很凶，像是在威胁我。但我却从那份凶巴巴的表象下，感受到了一丝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安慰。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所以……”她收回手，双手叉腰，恢复了那个“常盘台王牌”该有的姿态，“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很明确。第一，搞清楚这个被‘重置’过的世界，和我们记忆里的世界，到底有什么不同。第二，找到那个叫‘江口绘理’的风纪委员，搞清楚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取代佐藤前辈的位置。”
“我们？”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当然是我们！”她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怎么，你还想一个人行动？别开玩笑了，现在，就我们能确认的，唯一记得所有事情的，就只有我们两个。懂了吗？白痴！”
“……啊。”我点了点头，胸中那股沉重的郁结，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
没错。我不是一个人。
“那……我们要怎么去找她？”我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御坂露出了一个略带狡黠的笑容：“这还不简单？她不是风纪委员第105支部的吗？我们直接去支部找她不就行了？”
“就这么直接过去？用什么理由？”
“当然是报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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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终还是来到了第七学区的风纪委员第105支部。
它位于一栋看起来相当普通的办公楼里。如果不是门口那块小小的、有刻着绿色臂章标志的牌子，我绝对想不到这里会是那个维护学园都市治安的组织据点之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支部大厅。
“风纪委员！我要报案！”她那清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一个穿着破洞无袖衬衫、系着镶钻腰带、看起来很活泼的长发女孩立刻从一旁探出头来，她看到我们，热情地招了招手：“嗨！两位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是风纪委员飞绪由美！”
“我要举报！”御坂指着我，义正言辞地说道，“这个刺猬头，形迹可疑，当街骚扰常盘台的女学生，我怀疑他有不良企图！”
“喂！”我忍不住叫出声来，“你这家伙，血口喷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我才要举报你！”我立刻反击，指着御坂，“这个茶色短发的暴力女，一言不合就对我进行电击，严重危害了我的生命安全！你们风纪委员管不管啊！”
“啊……这个……”名叫飞绪由美的风纪委员，看着我们互相指责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为难又好笑的表情，一时间手足无措。
“由美，怎么回事？”
一个清冷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从办公室里面传来。紧接着，那个金发紫瞳的少女——江口绘理，叼着棒棒糖走了出来。
她看到我们，挑了挑眉：“又是你们两个？真是阴魂不散。说吧，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
“江口同学！”我立刻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你来得正好，你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江口绘理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扫了我们一眼，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直接无视了我们拙劣的表演，将手中的一份电子档案板递到了我们面前。
“别唱双簧了。我知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她淡淡地说道，“你们想知道我是谁，对吧？喏，自己看吧。”
我和御坂同时凑了过去。
电子档案上，清晰地显示着她的个人信息。姓名：江口绘理。所属：风纪委员第105支部。能力：……
然而，吸引我们目光的，是档案右上角那个小小的、但异常醒目的Logo——一个由数个几何图形组成的图案，正中印着“StUdY”字样的小字。
而在“项目关联”那一栏里，赫然写着几个让我们如遭雷击的描述：
「‘chemicaloid’计划 \/ 人造人」
“人……人造人？！”御坂失声叫了出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的大脑也“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虽然学园都市里什么奇怪的研究都有，但这么直白地将“人造人”的身份标注在风纪委员的档案里……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江口绘理的反应，比这个事实本身还要让我们惊讶。
她收回档案板，用一种看乡下人的、带着点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用一种极度无聊的语气说道：“怎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江口绘理双手抱胸，紫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嘲弄。
“还是说，在你们的想象里，‘人造人’就应该每天哭哭啼啼，满世界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要不要我再表演一下，抱着头，痛苦地大喊‘我到底是谁’‘我的过去在哪里’，来满足你们对于这种悲剧设定的廉价想象？”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让我和御坂都彻底愣在了原地
“收起你们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我自己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来同情，更不需要别人来定义。”
她说完，从桌上拿起笔，刷刷刷地在便签上写下了两个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我们。
“我的。还有飞绪同学的。如果以后再有这种‘想要了解我’的愚蠢冲动，直接打这个电话，不要再来支部浪费公共资源。”
她顿了顿，紫色的眼眸扫过我们，忽然补充了一句。
“顺便告诫你们一句。最近，学园都市里那些偏僻的巷子，发生怪事的频率有点高。看你们两个的样子，都是那种特别喜欢多管闲事的类型吧？自己小心点，特别是那边的刺猬头，别哪天被人装进麻袋里都不知道。”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办公室的里间。
我们拿着那张便签，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哈哈……绘理酱她就是这个样子啦，嘴巴有点毒，但人其实不坏的！”飞绪由美跑过来，帮她解释道，“她刚转来不久，但工作能力超强的！你们别往心里去啊！”
我们机械地道了谢，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支部。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御坂一路无言。江口绘理的存在，以及她那份坦然到近乎冷酷的自我认知，给我们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七月的燥热，丝毫无法温暖我们那因为震惊而冰冷的身体。
我们走着，走着。
忽然，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念头，猛地击中了我的大脑。
七月午后……那个熟悉的街角……我拼命地跑出来……
我为什么要跑？
因为……
我停下脚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怎么了？”御坂被我吓了一跳。
我僵硬地，一顿一顿地转过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重要，也最致命的话。
“完了……我把茵蒂克丝一个人忘在家里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肯定……一口饭都还没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