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一辆装饰颇为体面的青帏马车停在了杨家新建的五进大宅院门前。
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缎面褙子,头戴赤金头面,面容圆润富态,眼神精明活络的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便是卢安县城里最有名的官媒——金媒婆。
金媒婆站定,抬眼望去,饶是早已从近日县城人们的热议中听闻了杨家的这处新宅,此刻亲眼所见,仍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叹。
只见高耸的青砖院墙气派非凡,朱漆大门上锃亮的铜环在晨光下熠熠生辉,门前两尊石狮威武肃穆。
五进的深宅!
在这县城里,除了县太爷的府邸和少数几家累世的乡绅,谁能有这般气象?
她心中暗自点头,光是这宅子,便已显露出杨家绝非寻常暴发户,而是有了扎实的根基和底蕴。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热情笑容,上前叩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杨大伯和大伯母林氏便亲自迎了出来。
“金官媒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快请进!”
杨大伯笑着拱手,林氏也在一旁笑着寒暄。
金媒婆一边笑着回应,一边随着二人往里走,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四处打量。
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宽阔的庭院,整齐的抄手游廊,精美的窗棂雕花,处处显露出匠心与财力。
她口中不住地称赞:“哎呦呦,杨老爷,杨夫人,您家这宅子可真是……气派!敞亮!老婆子我在这县城里走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几处能比得上您家的!真是羡煞旁人啊!”
她这话倒不全是奉承。
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但见庭院深深,布局严谨,花木虽新栽,却已见章法,假山流水点缀其间,透着雅致。
她心中早已飞快地盘算起来:这杨家,不仅是这宅院惊人,她来之前更是特意打听过。
家中四个孙辈小子,杨景韬、杨景熠、杨景邦、杨景明,竟是今年位次靠前的童生,杨景韬还是案首!
个个都是文曲星下凡般的好苗子!
如今更是一起被宋鸿儒山长收入青麓书院门下,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子弟,简直就是媒人眼中的香饽饽,说亲的金字招牌。
来到正厅分宾主落座,大伯母林氏奉上香茗。
寒暄几句后,金媒婆便笑着切入正题:“杨老爷,杨夫人,您家托付的事,老婆子我自是万分上心。
这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乃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只是不知,府上四爷……”
大伯母林氏闻言,笑着接口:“金官媒是爽快人,我们也不兜圈子。
我家四弟性子沉稳,在经营庶务上也是一把好手,人也老实本分。
我们一家子和睦,公公婆婆都是极和善的人。至于家底……”
大伯母林氏顿了顿,笑容更深了些。
“金官媒也看到了这宅子,不瞒您说,家中侄女景曦颇有些奇巧心思,与京城贵人合作了些生意,收益尚可,断不会委屈了未来四弟妹。
更重要的是,我们家看中的是苏姑娘的人品才德。”
金媒婆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苏家姑娘的贤名,老婆子也早有耳闻。只是……”
她话锋微转,做媒的习惯让她总要尽可能多地了解男方的情况,“不知府上四爷的院子可曾收拾妥当?这新房家具,也是女方家颇为看重的。”
大伯母林氏与杨大伯对视一眼,笑道:“正想请金官媒移步,去瞧瞧呢。四弟的院子就在后边的五进院,一切都预备下了,就等着新妇进门了。”
金媒婆自是求之不得,忙起身跟着大伯母林氏和杨大伯往五进院走去。
五进院正房清幽安静,一明两暗的正房,自成天地。
推开正房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套光泽温润、做工极为精湛的黄花梨木家具!
拔步床、顶箱柜、妆台、桌椅……一应俱全。
那木材的纹理如行云流水,雕刻的花鸟人物栩栩如生,榫卯结构严丝合缝,打磨得光可鉴人。
金媒婆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一眼便看出这绝非普通木匠的手艺,其用料之讲究,做工之细腻,堪比官宦之家!
“这……这家具……”金媒婆忍不住上前抚摸那光滑的桌面,惊叹道,“这手艺,怕是宫里出来的老师傅也不过如此了吧?”
杨大伯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金官媒好眼力。不才早年学过几年木匠活儿,这些年闲暇时也未曾丢下。
四弟这些家具,都是我亲手打的,木料是托人从南边弄来的好料子,只盼着他们小两口能用得称心。”
金媒婆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她原以为杨家是花钱请了名匠,万没想到竟是这位看着憨厚朴实的杨老爷亲手所制!
这份心意,这份手艺,再次刷新了她对杨家的认知。
这不仅是富,而且是内有乾坤啊!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林氏又笑着引她看了旁边的净房(卫生间)和浴室。
一进去,金媒婆就愣住了。
只见小间内墙壁雪白,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一尘不染。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角那个洁白如玉、造型奇特的陶瓷蹲便器,以及旁边一个同样洁白的、带有凹槽和孔洞的矮台(洗手台)!
大伯母林氏演示了一下,一拉绳子,“哗啦”一声水流冲下,污物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毫无异味。
“这……这是何物?竟如此神奇?”金媒婆眼睛瞪得溜圆。
“这叫‘冲水马桶’,是景曦那丫头琢磨出来的,说是这样干净卫生,没味儿。”
林氏笑着解释,又指着旁边一个陶瓷的洗手盆,以及上方一个奇特的铜制龙头,“这是洗手盆,拧一下这龙头,就有水出来。”
接着又看了浴室,同样是瓷砖铺地,墙边砌着一个巨大的陶瓷浴缸,旁边也有一个龙头,甚至还有一个竹子做的淋浴喷头装置。
金媒婆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富贵人家也不少,但如此洁净、方便、犹如仙境般的净房和浴室,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富裕”的想象,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精致和超前的生活智慧。
“我的老天爷……”金媒婆抚着胸口,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杨夫人,杨老爷,您家这……这真是让老婆子我开了天眼了!
这哪是过日子,这简直是神仙般的享受啊!苏家姑娘若是过了门,这福气……啧啧啧,真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
她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疑虑,只剩下满满的惊叹和十足的信心。
这样的家境,这样的用心,再加上那四个前程无量的侄儿……这桩媒事,若是说不成,她金媒婆的名号倒着写!
回到正厅,金媒婆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热切,她拍着胸脯保证:“杨老爷,杨夫人,您二位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苏家那边,包在老婆子身上!我定将贵府的诚意、家底、还有对未来儿媳的重视,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与苏家老爷夫人听!这般好的亲事,若是错过了,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我这就去苏家!”
大伯母林氏赶紧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到金媒婆手里。
“有劳金官媒了,若是苏家同意了,还请你到东大街安顺巷的杨记卤味铺找我二弟、二弟妹和四弟。
县里离家路途遥远,也不敢劳烦金官媒尽往家里来。”
金媒婆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劳烦,你们不用送了,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罢,金媒婆风风火火地起身,辞别杨家众人,坐上马车,直奔城西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