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斜地洒在浮台边缘,像是被谁打翻了一整罐融化的蜂蜜,黏稠而温暖。
苏凉月懒洋洋地窝在吊床上,身下是轻晃的微风与云层流动的低语。
她指尖划过全息食谱,光影如水波般流淌,一页页闪过千篇一律的甜点名称:草莓慕斯、焦糖布丁、抹茶千层……全都精致得毫无灵魂。
“吃腻了。”她嘟囔一声,眼皮半垂,像只餍足却不肯认命的猫,“这些甜品,连‘惊喜’两个字怎么写都忘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那片静谧的果林忽然轻轻一颤。
不是风吹,也不是鸟掠——而是整片树林仿佛集体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一颗通体鲜红的草莓从枝头滚落,“咕噜”一声砸在青玉阶上,竟没碎,反而像颗弹力球似的跳了两下,精准蹭到她的窗前,停住。
它微微震颤着,表皮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晶莹剔透、果冻般的内瓤,软乎乎地一缩一鼓,像是……在呼吸。
苏凉月眨了眨眼,伸手戳了戳。
“嗯?”她歪头,“还会躲?”
那果子猛地一缩,滚出半尺远,又不动了,仿佛装死。
就在这时,陆星辞恰好从回廊走过,黑色作战服衬得肩线利落,却在看见这一幕时脚步一顿。
他缓缓蹲下,目光落在那颗“装死”的草莓上。
它忽然抖了抖,裂口处眨了一下——真的眨了一下!
像一只微型的眼睛。
陆星辞:“……”
他缓缓抬头,望向吊床上一脸无辜的苏凉月:“它刚才,对我眨了眼。”
苏凉月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语气含糊:“你眼花了吧?怎果还能有表情?”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她醒来发现“懒园”升空那天起,世界就开始悄悄变了规则。
她说“想睡个安稳觉”,第二天床底就长出会吸收噩梦的绒毛菌;她随口说“洗澡水太凉”,浴池边便冒出了能调节情绪温度的发光水母灯……一切荒诞,却又顺理成章。
而现在,她只是抱怨了一句“甜品没意思”。
结果,大自然听到了。
当晚,“梦孵中心”的数据终端疯狂闪烁。
小瞳坐在主控台前,镜片映着层层叠叠的基因图谱,眉头紧锁又舒展。
“找到了。”她低声自语,“昨夜23:17,苏小姐深度睡眠阶段,快速眼动(REm)波动峰值突破阈值。梦境内容解析为——‘吃一颗会逃跑的布丁,追了三条街才咬到一口,q弹得差点从嘴里蹦出去’。”
她顿了顿,在报告上敲下结论:
【诱因确认:高浓度愉悦情绪 + 具象化食欲幻想 → 触发植物基因非定向进化。】
换句话说——苏凉月做梦吃的甜点,被现实吃了回去。
更惊人的是,勘测队带回的样本显示,这些果实拥有初级神经反应模式。
它们能感知人类情绪波动:喜悦时主动靠近,焦虑时退避三舍,攻击性意图出现的刹那,整片林地立即进入休眠状态,根系瞬间钻入地下十米。
“这不是食物。”小瞳站在观测窗前,望着月下那片微微发光的果林,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情感共生体。”
她提笔写下新理论副标题:《欲望即生态:论情绪共鸣对生物演化的重塑作用》。
与此同时,陆星辞站在指挥舱内,看着监控画面里一颗葡萄蹦跳着去蹭一名研究员的手心,而那人笑出了眼泪。
他嘴角微扬,按下全域广播:
“所有种植基地,立即停止人工培育计划。”
“从今日起,‘懒园’不再播种——我们只等一个人醒来。”
消息传开,世界震动。
那些还在为一口干净水源打得头破血流的营地难以置信:什么?
你们那儿的食物自己会长腿跑?
还挑人给?
偏有一支资源枯竭的武装小队不信邪。
深夜,五人潜入“懒园”外围果林,枪不离手,背包敞开,准备大肆收割。
可他们刚踏入林缘,异变陡生。
所有果实“嗖”地一下钻入土中,不留痕迹。
林间升起一层粉红色薄雾,温柔弥漫。
下一秒,五人脸色骤变,抱头跪地。
“啊!!别追我!!”一人尖叫,“巧克力巨人拿叉子来了!!”
“救命!果冻墙封路了!!我在被夹心饼干围攻!!”
他们满脸冷汗,丢下武器四散奔逃,连滚带爬冲出警戒线,仿佛身后真有亿万零食大军压境。
事后调取环境数据,小瞳冷冷公布结果:
“系统判定:入侵者脑波呈现持续‘贪婪波动’,触发‘情绪驱逐机制’。警告已更新——”
她将公告投射至全球通讯网,字字清晰:
“这里的食物,只喂给不饿的人。”
消息如雷贯耳。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若有所思,更多幸存者望着夜空中的浮台,第一次觉得,或许生存之外,还有别的活法。
而这一切发生时,苏凉月正蜷在吊床上,抱着一杯温热的玫瑰奶盖,小口啜饮。
她不知道自己的一句牢骚改变了生态法则,也不关心谁在恐惧、谁在崇拜。
她只知道,今天太阳很好,风很软,枕头刚刚好塌陷了一个适合下巴安放的角度。
她眯着眼,快要睡着。
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陆星辞走来,手里拿着一份加密文件,欲言又止。
她懒懒掀开眼皮:“又要开会?不去。”
“不是。”他坐下,目光落在她唇边残留的一点奶盖上,忽然笑了,“我在想……如果全世界的零食都能这么开心就好了。”
她愣了愣。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离开,背影隐入暮色。
只留下一句话,轻得像一阵风:
“也许,该让孩子们画点什么了。”(续)
陆星辞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回廊尽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藤蔓与浮光,落在吊床上那个几乎要融进阳光里的身影上。
苏凉月已经闭上了眼,呼吸轻缓,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云。
可他知道,她没睡着——至少,不是真的睡着。
她在想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她那句“腻了”,不是对甜点的厌倦,而是对“重复”的抗拒。
在这个末世里,所有人都在拼命争夺、挣扎求生,连快乐都被压缩成配给制的罐头,而她却想要一种活着的感觉——鲜活的、跳动的、带着笑意撞进怀里的那种。
所以,他决定给她一场梦。
不是系统签到,不是被动奖励,而是主动编织的一场“馋”。
当夜,陆星辞调用了“守夜人”最高权限,秘密启动“梦境共鸣计划”。
他从各个安全区筛选出一百名十岁以下的孩子——那些尚未被末世磨平想象力、仍会在废墟里捡糖纸当宝贝的孩童。
他们被轻柔地接入“梦孵中心”的共感舱,耳边播放着苏凉月日常的语音片段:她打哈欠时软绵绵的尾音,喝到第一口热奶茶时满足的轻哼,还有某次不小心咬到舌头后委屈巴巴的“哎呀”。
然后,一道加密指令缓缓注入:
【请画出你最想吃的零食。】
孩子们用意识作画,五彩斑斓的幻想在数据流中炸开——会飞的飞船、能咬一口就笑出声的彩虹泡泡糖、藏在西瓜里的巧克力喷泉、滑梯是果冻做的游乐园……无数童真的渴望汇聚成一股纯粹的情绪洪流,顺着“懒园”的神经网络,悄然流入苏凉月沉睡的梦境。
那一夜,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金色的芒果坐着滑梯从树梢冲下来,溅起一地橙色果汁;西瓜裂开,喷出温热的巧克力瀑布,一群小熊形状的布丁排着队接水;香蕉弯成秋千,葡萄串成了蹦床,整个森林都在唱歌,音符是草莓味的。
她躺在一张由奶油云朵托起的椅子上,笑得眼角沁出泪花。
第二天清晨,警戒塔的哨兵揉了无数次眼睛才敢按下通讯键。
“报告!‘懒园’东侧荒原……长出了一片新森林!”
那是一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奇景。
树木仿佛由熔化的糖果浇筑而成,枝干流淌着琥珀色的光泽,藤蔓是粉蓝相间的软糖编织,叶片透明如琉璃,随风轻轻颤动,散发出淡淡的焦糖香。
果实不再是静止的点缀,而是一群群活蹦乱跳的小家伙:苹果滚着圈追逐蝴蝶,梨子叠罗汉堆成小塔,一颗紫葡萄甚至顺着树干滑下,“啪叽”一声跳进路过的研究员鞋里,咕噜咕噜叫着不肯出来。
陆星辞找到了还在赖床的苏凉月。
“起来。”他难得语气带笑,伸手将她从吊床上捞起来,“给你看个东西。”
“唔……再睡五分钟……”她迷迷糊糊挣扎,却被他不由分说牵起手,一路带到新森林的入口。
晨光洒落,整片林地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蜜糖金边。
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宛如风铃。
忽然,一颗圆滚滚的葡萄蹦蹦跳跳地跃上前来,轻轻撞进她掌心,脑袋一缩一鼓,发出细弱的“咕咕”声,像只撒娇的小动物。
苏凉月怔住。
然后,她笑了。
不是敷衍的微笑,不是伪装的优雅,而是从心底漫出来的、毫无防备的欢喜。
“这个……”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颗蹭她手指的葡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不腻。”
当晚,她枕着窗外飘来的果香入睡,唇角还挂着笑意。
梦中,她喃喃自语:“要是冬天也有冰淇淋树就好了……想吃香草味的,挂在枝头那种……”
话音落下,千里之外的极地观测站突然警报闪烁。
而在遥远雪原之上,一抹奇异的银光正悄然破冰而出。
只是此刻,无人知晓。
陆星辞坐在屋顶,望着满天星斗下那片发光的森林,轻声道:
“她不是在找零食……她是在用馋,喂养世界。”
夜渐深,风渐静。
直到远处“梦孵中心”传来低沉而持续的机器嗡鸣,打破了这片温柔的宁谧。
苏凉月眉头微微一皱,在半梦半醒间嘀咕了一句:
“能不能……安静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