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的日子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季暴雨，席卷了整个音乐学院。
报名参加陆楠轩大师课考核的人数，多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整个声乐作曲系几乎倾巢而出。
提交作品和现场表演的地点设在学院最古老的那栋艺术楼，长长的走廊里塞满了人。
苏暖、李晓雯和岳颖三个人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在签到处排上了队。
“我靠，这人也太多了吧，跟春运抢火车票似的。”李晓雯踮着脚尖往前望，看到那条见首不见尾的长龙，忍不住咋舌，“五十个名额，来了这么多人。”
岳颖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夹，里面是她打印出来的乐谱。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相比之下，苏暖显得镇定许多。她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周围。
她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和谁搭话，只是安静地站着。她的冷静，在这片嘈杂和浮躁中，反而成了一种最扎眼的存在。
排队、登记、上交作品的电子版和纸质版，整个流程漫长而磨人。轮到她们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现场表演被安排在不同的琴房里，由三位资深教授担任考官。学生们按顺序进去，进行不超过五分钟的弹唱或清唱展示。
李晓雯是她们三个里第一个进去的，她选了一首自己写的甜美风小情歌，进去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脸上带着点懊恼。
“哎呀，唱到一半有点小破音，不过算了，我本来就是来当炮灰的，重在参与嘛！”她拍拍胸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接着是岳颖，她走进琴房前，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琴房里光线明亮，三位教授并排坐在长桌后面，表情严肃，看不出任何情绪。其中一位是她们系的系主任，以严苛出名。
岳颖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放在琴键上，感觉指尖一片冰凉。
她弹唱的是自己修改了无数遍，却依然觉得平庸的作品。旋律和弦都太过普通，歌词也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她能感觉到，从她开口唱第一句开始，中间那位系主任的眉头就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整个过程，三位考官没有任何互动，只是低头在评分表上写着什么。
“好了，下一位。”系主任头也没抬，冷淡地开口。
岳颖站起来，鞠了一躬，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琴房。她知道，自己没戏了，彻彻底底地没戏了。
最后一个是苏暖，她进去的时候，岳颖和李晓雯正靠在走廊的墙上等她。岳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苏暖进去的时间比她们俩都长，差不多有七八分钟。
当她出来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暖暖，怎么样怎么样？”李晓雯立刻迎上去，好奇地问，“怎么这么久，考官跟你说什么了？”
岳颖也抬起头，目光紧紧地锁在苏暖脸上，耳朵竖了起来。她迫切地想从苏暖的表情里寻找到一丝失落或者沮丧，那样她心里的难受或许能好过一点。
“没什么，”苏暖摇摇头，语气很淡，“就是多问了几个关于编曲想法的问题。”
“哇，那肯定是有戏啊。”李晓雯兴奋地叫起来，“考官对没兴趣的作品才懒得多问呢，暖暖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
听了这话，岳颖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她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附和道：“是啊，暖暖，晓雯说得对，你这么厉害，肯定没问题的。”
苏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从艺术楼出来，李晓雯还在叽叽喳喳地猜测着结果，而岳颖一路沉默，只是偶尔在李晓雯问到她时，才勉强应付一两句。
她不担心李晓雯，李晓雯的水平，她很清楚，就是KtV麦霸的水准，写的歌也带着一股子网络神曲的土味，根本不可能入得了那些考官的眼。
苏暖就像一座她永远无法翻越的大山，压在她头顶。长得比她好看，更可气的是，连才华都碾压她。凭什么，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苏暖一个人占了？
岳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那份恶毒的诅咒。她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落选吧，苏暖，你也落选吧。如果你也失败了，那我们还是一样的。
她看不得身边的人比自己好，别人的成功，对她而言，就是最响亮的耳光。只有看到别人过得不如意，她那颗自卑的心，才能获得一丝病态的满足。
考核结果在第二天下午公布，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一张简单的红底黄字电子名单，被置顶在了学校的论坛上。
五十个名字，按照姓氏笔画排列。
所有人的手机屏幕都停留在论坛的刷新界面上，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机械地向下滑动。
“啊，出来了出来了。”午四点整，李晓雯一声尖叫，打破了宿舍的平静。她从床上弹起来，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岳颖的心脏猛地一缩，也去看结果了。苏暖也放下了书，打开手机去看结果。。
李晓雯的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嘴里念念有词：“哎，没有我，我就知道。暖暖，我找找你的名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她一把抓住苏暖的胳膊，用力摇晃着：“暖暖，你入选了。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太牛了你。”
苏暖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名字，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嗯，看到了。”
岳颖的脸色，在看到“苏暖”那两个字时，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也在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找了三遍。
没有，没有“岳颖”。
这个结果，她明明昨天就预料到了，可当它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时，还是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暖暖你太棒了，今晚必须请客，搓一顿大的。”李晓雯还在为苏暖的成功而兴奋不已。
“好。”苏暖笑着答应。
“岳颖，你入选了吗？”李晓雯终于想起了旁边沉默的岳颖。
岳颖的身体僵了一下，她花了极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没入选。”
“啊，没事没事，”李晓雯立刻安慰道，“那么多人报名呢，落选太正常了，下次还有机会嘛。”
“是啊，暖暖这么厉害，能入选是实至名归。”岳颖转向苏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一些，“恭喜你啊，暖暖。”
然而，就在她说出“恭喜”这两个字的时候，李晓雯无意间一抬头，恰好对上了岳颖的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岳颖脸上那层伪装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李晓雯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来不及掩饰的阴冷的情绪。
是嫉妒，是怨恨。是那种“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不甘和恶毒。
等李晓雯眨了眨眼再去看时，岳颖已经恢复了那副温顺无害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一丝为朋友高兴的笑意。
但李晓雯的心，却猛地凉了半截，她不是傻子。李晓雯的家境很好，从小到大，她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
有些人当着你的面把你夸上天，背地里却恨不得你摔得粉身碎骨。那种虚伪和恶意，她见过不止一次。
岳颖刚才那个眼神，和她记忆中那些两面三刀的人，简直一模一样，原来她根本就不希望暖暖成功。
“那个……我……”岳颖感觉自己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当场失控。“我突然想起来，我跟图书馆约的书今天到期了，我得赶紧去还一下。”
“砰”的一声，宿舍门被关上，宿舍里只剩下苏暖和李晓晓雯两个人。
李晓雯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晓雯？”苏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你脸色不太好。”
李晓雯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她走到苏暖身边，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暖暖，”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苏暖看着她。
李晓雯咬了咬嘴唇，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在刚刚，我说你入选了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岳颖的表情。”
“嗯？”
“她的样子，怎么说呢。”李晓雯努力回想着那一瞬间的画面，“她的眼神特别吓人，就好像她恨不得入选的那个人不是你一样。”
“我以前一直觉得她就是有点自卑，有点内向，人还挺好的。”李晓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暖暖，我不是在挑拨离间，我就是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可怕。”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苏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过段时间就要搬出去住了，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在宿舍，你还是小心点岳颖吧。”
苏暖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也没有反驳李晓雯的话。其实，她又何尝没有察觉到呢？
岳颖那些藏在讨好笑容下的攀比，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酸意，那些在她取得一点小成绩后，瞬间的沉默和不自然，苏暖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一直以来的处事原则，是不愿意把人往最坏的地方想。她总觉得，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或许那只是小女生之间正常的竞争心。
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这件事，如果没有陆楠轩的出现，可能永远不会这么快地暴露出来。
李晓雯会像原定计划那样，因为住不惯宿舍而搬出去。她和岳颖的矛盾，也会继续被掩盖在日常的和平之下，直到某一天以一种更激烈的方式爆发。
苏暖抬起头，看向为她担心的李晓雯，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晓雯，”苏暖伸出手，握住了李晓雯有些冰凉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放心，我会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