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磨坊的破窗灌进来,吹得油灯晃了两下。
王皓把门关紧,用一根木棍顶住。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墙角的李治良。李治良还抱着图册,手贴在胸口,像护着命根子。雷淞然蹲在地上,正把烧火棍掰成两截,准备当短棍使。蒋龙在检查腰带上的红绳,一圈圈缠紧。史策站在窗边,罗盘拿在手里,指针微微颤动。
“风向变了。”她说,“西北风压过来,能盖住脚步声。”
王皓点头:“等天黑透,咱们就走。”
雷淞然咧嘴一笑:“总算能动手了,我这胳膊都痒了。”
话音刚落,史策突然抬手。
“别动。”她声音压得很低。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她盯着对面巷口,眉头越皱越紧。“那个穿灰褂子的……不是新来的。”
王皓走过去,贴着墙挪到窗边。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残镜片,是用望远镜拆下来的,凑到眼前。
巷口那人还在,低头抽烟,竹篮搁在脚边。灯笼光斜照过去,照出他左耳后一道疤。
“是他。”王皓收起镜片,“三日前在杨雨光联络处外,卖烟的那个老头。”
雷淞然一愣:“你说那个蹲墙根晒太阳的老头?我还给他递过一碗热汤!”
“他没开口要。”史策说,“也不讨钱,就在那儿坐着。我那天看见他腰里别了个日本火柴盒,蓝皮的,印着字。”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雷淞然瞪眼。
“我记账的,不靠脑子靠什么?”史策冷笑,“而且他每次出现,都在咱们换岗、传信、开会前后。不是巧合。”
蒋龙站起身:“要不要我去会会他?装作迷路,看他反应。”
“不行。”王皓摇头,“他已经知道我们进山的计划,说不定连路线都报上去了。现在打草惊蛇,等于告诉佐藤——我们发现内鬼了。”
“内鬼?”雷淞然猛地站起来,“你是说这人早就盯上咱们?不是临时派来的?”
“他是眼睛。”王皓声音沉下去,“不是耳朵,也不是手。他是专门看的。看咱们怎么行动,怎么分工,什么时候换人,谁负责送信。”
李治良忽然开口:“我……我给过他半个馍。”
没人笑他。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灯芯爆响。
雷淞然咬牙:“那他还接了?吃我们的东西,转头就往敌人那边送情报?”
“所以他不是流民。”史策说,“他是卧底。装成乞丐,混在街角,专门等我们松懈的时候冒出来。”
王皓走到桌前,把地图摊开。他手指划过几条标记过的路线——从茶馆到济世堂,从西河沿到北街口,再到现在的废弃磨坊。
“这些路,我们都以为甩掉了跟踪。可实际上……”他顿了顿,“他一直跟着,而且比我们快一步。”
“什么意思?”蒋龙问。
“我们前脚刚定计划,后脚他就记下来走了。”王皓指着地图,“昨夜我说要绕远路,今天早上他就出现在菜市口。我说改道北街,他立刻跟上去。我不是怕他盯,我是怕——他早就知道我们要做什么。”
雷淞然一拳砸在墙上:“操!那咱们之前那些布置,全是白费?”
“不止。”史策拿起算盘,在桌上敲了一下,“他说不定连今晚进山的时间都知道。佐藤可能已经在路上埋人了。”
李治良的手开始抖。他死死抱住图册,指甲掐进封面。
“我不信……”他声音发颤,“可我得信你们。”
王皓看着他,没说话,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原计划取消。”王皓转身面对所有人,“今晚不进山。”
“啥?”雷淞然急了,“好不容易甩开尾巴,你这时候喊停?”
“因为我们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尾巴’。”王皓盯着他,“你以为就一个灰褂子?他背后是谁?谁给他指令?他在哪领钱?这些都不知道,我们就往前冲,那就是送死。”
蒋龙低声问:“那怎么办?干等着?”
“反过来查。”王皓坐下来,掏出笔记本,“从头捋一遍。这人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在哪?做了什么?有没有接触过咱们的人?有没有碰过东西?有没有听到谈话?”
史策立刻接话:“三天前,杨雨光部撤离联络点那天,他在门口晒太阳。那天咱们在屋里商量去白云观打听承露台的事。”
“第二天呢?”王皓写下来。
“在图书馆后巷。”史策回忆,“雷淞然买糖葫芦回来,撞见他在翻垃圾堆。其实他是在等我们出门。”
雷淞然脸色变了:“那天我嘴里还说着‘城西土地庙’……我操!”
“所以佐藤知道我们要去土地庙。”王皓笔尖一顿,“难怪后来宫本直接杀到纪山溠口。”
蒋龙咬牙:“这老东西,装得跟真的一样。”
“他演得好。”史策冷着脸,“晒太阳不说话,讨饭不伸手,让人觉得他无害。可他每一步都在记录。”
王皓合上本子:“这不是偶然盯梢,是系统性渗透。他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他是整个监视网的一环。”
雷淞然突然跳起来:“我现在就出去抓他!让他尝尝我的烧火棍!”
“坐下!”王皓一声吼,“你现在出去,就是告诉他——我们识破了。他会跑,会报信,会让我们彻底失去反制机会。”
“那你还让我憋着?”
“憋着。”王皓眼神冷下来,“等他动,我们再动。他以为我们不知道,才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蒋龙慢慢解开红腰带,又重新系上。“要是让我逮住他……我不唱戏了,直接结果他。”
“先别想杀人。”王皓说,“先想怎么利用他。”
“利用?”雷淞然不信,“这种叛徒还能用?”
“他以为自己在监视我们。”王皓嘴角扯了一下,“我们可以让他继续‘监视’——但看到的是假消息。”
史策眼睛一亮:“调虎离山?”
“对。”王皓拿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我们放出风声,说半夜改走东线,经老鸦岭进山。让他记,让他报。等佐藤的人全扑过去,我们再从西面绕进去。”
“可万一他不上当呢?”李治良小声问。
“他会。”王皓冷笑,“人都爱信自己看到的。他盯了我们这么久,自以为掌握了规律。我们就让他继续‘掌握’——直到把他带进坑里。”
雷淞然咧嘴笑了:“行啊,王哥,你这招够损。”
“不是损。”王皓收起地图,“是逼不得已。从今天起,所有人行动必须两人一组,不准单独外出。吃饭喝水,互相看着。传话用暗号,不准提具体地名。”
蒋龙点头:“明白。”
“还有。”王皓看向李治良,“图册你继续保管。但不能再一个人抱着。交给史策和雷淞然轮流背,你只负责记住内容。”
李治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你不信任别人?”王皓问。
“我信。”李治良低头,“可我怕我记不住。”
“那就背。”王皓语气缓了,“一句一句背。背熟了,刀架脖子上你也忘不了。”
雷淞然拍拍他:“没事,我陪你背,错一句我骂你一句。”
李治良挤出个笑。
史策把算盘放在桌上,重重一拨。
“我们漏了太多细节。”她说,“佐藤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哪儿。这一路,根本不是我们在逃,是他在赶我们。”
屋外风更大了,吹得屋顶瓦片哗啦作响。
王皓站起身,走到油灯旁。他把灯芯挑高一点,昏黄的光照在五人脸上。
他把手按在地图上,手指缓缓划过那几条曾标记的路线。
“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