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终于熄了。
北平城西的夜风从屋顶破洞灌进来,吹得桌上那张卷了一半的地图边角微微颤动。李治良靠在门框上,手里攥着铜牌,眼睛盯着外面漆黑的院子。雷淞然把烧火棍拆成两截,重新缠了布条,蒋龙在墙角翻了个跟头,落地没声。史策坐在角落,算盘搁在腿上,手指时不时拨一下。
他们都在等。
而此刻,在日租界一条窄巷深处,一扇木门无声拉开。
佐藤一郎走进屋子,和服下摆扫过门槛。屋里没有灯,只有几盏纸灯笼挂在墙边,映出他瘦长的影子。他径直走到榻榻米中央,盘腿坐下,腰间的玉佩轻轻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面前的矮桌上摊着一张北平西郊地形图,墨迹未干。
“来了。”一个声音从角落响起。
是田中健司,手里拿着一份电报纸条。他走过来,低头递上,“灰褂子老头刚传回消息,王皓一行人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天亮前出发。目标——老鸦岭东线。”
佐藤没接纸条,只用右手指甲轻轻敲了敲桌面。那指甲留得极长,像刀片一样反着光。
“我说过,聪明人总会犯同一个错误。”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屋里的空气沉了一下,“他们以为自己在设局,其实只是顺着别人画好的路走。”
田中没说话,退到一边。
佐藤低头看地图,指尖划过老鸦岭的位置,慢慢移到东侧山脊。
“宫本太郎呢?”
“已在东线埋伏,带了十二名忍者,轻装潜行,预计三小时内抵达预定点位。”另一个心腹回答。
“好。”佐藤点头,“让他记住任务——不是杀人,是牵制。只要王皓的人往里冲,就必须回头救。”
他站起身,绕到桌后,从皮箱里取出一支红笔,在地图上画了第一条线。
“第一路,宫本带队,正面施压,逼他们暴露路线。”
他又画第二条线,从西侧山脊斜切过去。
“第二路,浪人小队,三十人,携带快枪和手雷,绕西山脊包抄,切断退路。一旦发现目标,立即封锁山谷出口,不准放走一个。”
最后,他把红笔重重戳在联络处的位置。
“第三路,我亲自带队,主力六十人,配重机枪两挺、炸药六箱。我们不等他们出来。”
他冷笑一声:“我们直接杀进去。”
屋里一片静。
田中皱眉:“可……那里是杨雨光的地盘,若他出兵干预……”
“他不会。”佐藤打断,“杨雨光要升军长,现在最怕惹事。只要我们动作够快,等他收到消息,人已经死了,东西也运走了。”
他坐回原位,拿起折扇,轻轻敲了敲地图。
“而且,我们有内应。王皓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眼里。”
田中低头:“可……万一这是个圈套?”
“圈套?”佐藤抬眼,“你觉得,一群连饭都吃不上的穷鬼,能设什么圈套?”
他嗤笑一声:“一个放羊的,一个唱戏的,一个算命的,还有一个只会背书的讲师?他们连枪都拿不稳,还想骗我?”
他把折扇合上,往桌上一拍。
“情报连续三天一致,行动规律清晰,连出发时间都对得上。这不是圈套,是送死。”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武士刀,抽出半寸,刀刃在灯光下一闪。
“传令下去,各队十分钟后出发。通讯频段统一调至b7,每半小时汇报一次位置。”
“是!”
两名手下迅速出门。
田中还站着。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田中犹豫了一下:“如果……王皓根本不去老鸦岭呢?”
佐藤转头看他,眼神冷下来。
“你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他们早就发现了奸细,故意放出假消息……”
“不可能。”佐藤摇头,“那个叫李治良的,胆小如鼠,连话都说不利索。雷淞然嘴碎,蒋龙冲动,史策自作聪明,王皓……不过是个被学界排挤的废物讲师。”
他把刀插回鞘中,语气笃定。
“这种人,一辈子都在被人追着跑。他们怎么可能反过来设局?”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地图。
“他们越是觉得自己聪明,就越会往陷阱里跳。”
“这次,我要亲手把他们埋进楚墓。”
田中不再说话,低头退出。
佐藤站在门边,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那是从王德昭墓里挖出来的。
他父亲临死前,抱着虎座凤鸟架鼓,笑着说:“国宝归国,死也值得。”
可他知道,那不过是愚忠。
文物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某个家族。
它属于更强者。
而他,就是那个更强者。
他走出屋子,外头停着三辆黑色卡车,车灯全灭,引擎低鸣。士兵们已列队完毕,武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宫本太郎站在第一辆车旁,黑衣裹身,脸上涂着油彩,只露出一双眼睛。
佐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记住,你只需要拖住他们。真正的猎人,是我。”
宫本低头:“是。”
佐藤爬上第二辆车,掀开帆布,底下是六箱黄色炸药,每箱都贴着红色标签。
他蹲下,用手摸了摸其中一箱,嘴角扬起。
“这一趟,不仅要拿到金凤钗,还要把整个承露台炸开。”
他站起身,对司机说:“出发。”
卡车缓缓启动,轮胎碾过青石板路,声音极轻。
与此同时,废弃磨坊里,李治良突然抬头。
“有动静。”
他低声说。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不是风。”他盯着门外,“是脚印,新踩的,往东边去了。”
史策立刻起身,走到他身边,借着月光看地面。
果然有一串脚印,从墙根延伸出去,方向正是老鸦岭。
她看向王皓。
王皓站在窗边,手里握着半截粉笔,指节发白。
“他们上当了。”
他说。
雷淞然咧嘴一笑:“那咱们是不是该……给他们准备点见面礼?”
蒋龙活动手腕:“我早把红腰带绑紧了。”
史策从包里掏出算盘,手指拨了一下。
“时间差不多了。”
王皓看着窗外那串脚印,慢慢把粉笔放进怀里。
“让他们来。”
他说。
外面,风更大了。
李治良握紧铜牌,拇指蹭过边缘,刮出一点细微的响。
屋里没人再说话。
卡车在城外土路上颠簸前行,佐藤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平稳而有力。
胜利,就在眼前。
他睁开眼,看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
老鸦岭。
就快到了。
司机低声说:“还有十分钟到联络处。”
佐藤点头,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枚玉佩。
冰冷,光滑。
他笑了。
就在这时——
车厢外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司机猛踩刹车。
佐藤抬头。
“怎么回事?”
司机没回答,只把手伸向腰间枪套。
佐藤也慢慢抽出手枪。
车厢外,夜色浓重。
什么也看不见。
但——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泥土,不是草木。
是烟。
受潮的哈德门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