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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星尚未完全隐没于天际,金城巍峨的外域城墙早已被浓重的晨雾浸透,青砖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金帝独自伫立在观星台之巅,绣着九条金龙的朝服在朦胧晨光中泛着若隐若现的微芒,他紧握在掌心的羊脂玉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极目远眺,地平线处外域妖魔的百万大军如同腐臭的墨汁般晕染开来,将本该澄澈的晨曦都染得浑浊不堪——距离那场关乎王朝存亡的大战,仅剩最后十二个时辰。

父皇。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带着几分刻意收敛的谨慎。金帝并未转身,只是透过青铜栏杆上斑驳的铜锈,在模糊的倒影中辨认出三皇子墨尘的身影。那顶象征皇子身份的鎏金冠歪斜地扣在头上,绣着云纹的玉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做派。可那紧握鎏金剑鞘的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暴露了主人强自压抑的紧张。

金帝缓缓转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儿子身上。这孩子自幼便与宫中其他皇子截然不同,既不喜诵读圣贤典籍,也不屑参与朝堂权谋,整日流连市井之间,用那柄御赐的鎏金剑挑过纸鸢,也斩过街头欺男霸女的恶徒。满朝文武都在背后议论,说三皇子是块难成大器的朽木,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曾怒不可遏地在御书房摔碎砚台,斥责其有辱皇家威仪。

但无人知晓,每个更深露重的子夜,武库的雕花木门缝里总会漏出凛冽的剑光;无人知晓,那本被墨尘藏在枕下的《帝王策》,是他特意命人在御花园的石径上的;更无人知晓,少年每次练剑到精疲力竭时,那紧咬的牙关和倔强的眼神,与他二十岁在边关领兵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老三啊,金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承载着百年的沧桑与重负,每个字都像是从岁月深处挤压而出,你可知罪?

墨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头上的金冠随之滚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发髻。儿臣...儿臣知错,不该私下修习禁术,儿臣...他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禁术?金帝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讽,又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怜惜。他缓缓弯腰,拾起那顶象征着皇家身份的金冠,动作轻柔地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是谁告诉你,金家的剑法,只有嫡长子才有资格修习?

墨尘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颠覆认知的话语。

你以为那本功法是凭空出现在你房中的?金帝将金冠重新戴回他的头上,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鬓角那道浅浅的剑伤——那是上个月练剑时不慎被剑气所伤,他特意命人送去御用的金疮药,如今已经结成了淡粉色的疤痕。你以为每次你偷偷潜入武库,那些侍卫都是睁眼瞎?

墨尘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原来那些他以为的,那些暗自庆幸的,全都是父皇的默许与纵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第一次触摸到鎏金剑时指尖的颤抖,深夜里对着剑谱一遍遍比划到东方泛白的执着,被大哥讥讽痴心妄想时心中燃烧的不甘...原来这一切,都被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

起来吧。金帝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伸手将他扶起。龙袍的袖口掠过墨尘的手背,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气息,却又透着一丝久违的、属于父亲的温度。你偷偷练剑时的那股倔强劲儿呢?在市井与人比试时的那份狠劲儿呢?怎么到了朕面前,反倒成了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墨尘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他猛地低下头去,用前额的碎发遮挡住湿润的视线,生怕让眼前这位威严的身影察觉到自己此刻的脆弱。那双平日里如寒星般清亮的眼眸,此刻却盈满了难以抑制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金帝厚重的手掌沉甸甸地按在他的肩上,那力道恰到好处地传递着一种不容推卸的重量,仿佛要将某种沉重的使命,一丝一缕地镌刻进他的骨血深处。你可知,为何独独让你修习《帝王策》?金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皇家的剑,从来就不是争夺储位的利器,而是守护这座城池的坚盾。你大哥性情稳重,善于守城,可这把剑,必须要足够锋利,足够决绝,才能劈开眼前这条布满荆棘的血路。

说完这番话,金帝缓缓转身走向那张紫檀木案桌,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抽出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随手抛向墨尘。那册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终稳稳落在墨尘颤抖的手中。

墨尘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映入眼帘的是他平日练剑时记录的心得手稿。令人震撼的是,每一页空白处都被朱砂笔密密麻麻地批注覆盖:此处气运流转过于急促,易损伤经脉根基这式龙抬头需得沉肩坠肘,你的动作太过浮躁剑气散而不聚,皆是心绪不宁所致...那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破绽,竟被一一指出。字迹苍劲如松,笔力透纸背,正是父皇的亲笔批注。

当翻到册子最后一页时,墨尘的呼吸骤然一滞——那里静静地压着一柄长剑。这正是传说中的人皇剑,比他自己那柄鎏金佩剑更长更重,玄黑的剑鞘上,鎏金的龙纹在晨光中流转,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吞吐着令人敬畏的瑞气。

这把剑,金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如同千年古钟在大殿中回荡,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是太祖皇帝当年亲手斩杀过魔神的圣物。剑身上每一道划痕都记载着皇族的荣耀与血性。他缓缓将剑递到儿子面前,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战意,你现在就去给老子把它磨得锃亮,明日两军阵前,多砍几个外域畜生的头颅下来。说到这里,这位向来刚硬的帝王突然顿住了,目光落在儿子泛红的眼眶上,那威严的语气竟在一瞬间软得像春日里的棉絮,记住,别给咱老金家丢脸。

说完这番话,他猛地转身,金色的龙袍在殿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衣摆扫过朱漆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他的背影挺拔如松,没有一丝迟疑,也没有半分留恋,似乎生怕多停留一刻就会泄露心中那份深藏的柔软。

墨尘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本记载着兵法的册子。他的指尖轻轻抚过父皇用朱笔写下的批注,那些遒劲有力的字迹仿佛还带着温度。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案桌的角落里,压着一张素白的信笺。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显然是刚写下不久。那行字迹一反常态地有些潦草,甚至带着几分匆忙:

保护好自己,尘儿。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墨尘心头。他的眼眶瞬间湿润,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情感,只能死死捂住嘴,单薄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宽大的衣袖随着抽泣而剧烈起伏。原来在那张威严冷峻的帝王面具之下,藏着的竟是这样一份深沉的父爱。

晨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墨尘颤抖着拿起那把人皇剑。剑身在朝阳中泛着寒光,映照出他不再稚嫩的面容——曾经的轻浮与散漫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目光和肩负重任的觉悟。他的眼中不再只有玩世不恭的笑意,而是闪烁着信念的光芒,那光芒如此耀眼,仿佛能刺破黎明前的黑暗。

父皇,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殿门轻声呢喃,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儿臣......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您。这句话不像是承诺,更像是一个血誓,随着晨风在殿中久久回荡。

晨光微熹,东门的城楼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王哲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扫过每一处城墙的垛口,仔细检查着防御阵旗的布置。他身上的玄色云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内里银色的护心镜。修长的手指握着的安世剑还沾着晨露,剑穗上那个精巧的平安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是临行前白怡雪熬了三个通宵亲手编的,红色的丝线间还缠着几缕她的青丝。

王叔!

一声清亮的呼喊突然划破晨间的宁静。王哲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色身影正踏着剑罡自远处疾驰而来。少年御剑的身姿矫若游龙,衣袂翻飞间,背后那只紫檀木剑匣若隐若现。那剑匣上精细地雕刻着剑门宗的祥云纹饰,是历代掌门佩剑的归宿,此刻却在晨光中泛着古朴的光泽。

是李安君。

王哲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千斤巨石当头砸中。他明明特意嘱咐过几位长老看好这孩子,让他守着山门,守着剑门宗最后的根基。这孩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前线?城下的魔修随时可能发动攻势,这里太危险了!

青色身影稳稳落在城楼上,带起一阵清风。李安君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竹编食盒,上面盖着靛蓝色的粗布,隐约有热气从缝隙中透出,飘散着熟悉的葱油香气。

王叔!李安君将食盒往王哲手里一塞,气息还未喘匀就急忙说道,小姨天没亮就起来给你做的早饭。她说前线伙食粗糙,特意烙了你最爱吃的葱油饼,还熬了紫菜汤,用棉布包着保温呢。

王哲接过食盒的指尖微微发颤。竹篾传来的温度温热适中,让他恍惚间像是握住了白怡雪那双总是暖融融的手。可此刻城外的魔气越来越浓,他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

你怎么来了?!王哲的声音里压抑着熊熊怒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谁准你擅自回来的?剑门宗的弟子都去哪儿了?谁给你的胆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本该在山门坐镇的少宗主,竟敢违背军令跑到前线来。

剑门宗上下都已安排妥当。李安君不卑不亢地打断了他,那双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他抬起手中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露出里面金黄酥脆的核桃酥,我让赵剑带着师弟们守山门,派了陈长老坐镇祠堂。他顿了顿,声音坚定,我是少宗主,这里更需要我。金城的战事...

胡闹!王哲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在城墙上传出老远。他一把抓住李安君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少年的骨头捏碎,这是什么地方?是战场!是随时会送命的修罗场!你以为这是你练剑的演武场,还是过家家的后花园?眼前的少年让他想起太多往事——那个总跟在他身后,举着木剑咿咿呀呀喊的小不点;那个第一次练剑被剑气震飞,哭喊着要找娘亲的小徒弟;还有大嫂奔赴沙场前,将孩子托付给他时那殷切的目光......这孩子是剑门宗最后的血脉,是整个门派的希望!

王叔,李安君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严肃,那张还带着些许稚气的脸上,此刻却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缓缓摇头,剑门宗的根基,从来都不是那座山门,而是活生生的人。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远处敌营的烽火,若连金城都守不住,守着山门也不过是坐以待毙。说着,他解下背后的剑匣,郑重地捧到王哲面前,这是当年爷爷留给您的剑匣。您上战场,不能没有趁手的兵器。

就在剑匣交接的瞬间,匣面上三道沉寂多年的流光突然大盛,青、白、紫三色交相辉映,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格外夺目。那道光芒映照在周围的阵旗上,引得那些旗帜无风自动,猎猎作响。王哲的瞳孔猛然收缩——这是师父当年上战场前留下给自己的护体灵气,只有在宗门遭遇存亡危机时,才会被血脉相承者唤醒!

这时,几个剑门宗的长老急匆匆从城墙下赶来,他们的衣袍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李安君身上时,顿时脸色大变,眼中流露出震惊与担忧。

少宗主!您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二长老急得直跺脚,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他上前两步拉住李安君的衣袖,您可是咱们剑门宗未来的希望啊,怎么能如此冒险...

二爷爷,李安君对着这位从小教导自己的长辈深深拱手,腰弯得几乎要碰到地面,语气恭敬却坚定,弟子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可是在场的师兄们,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人,他们此刻正在前线浴血奋战,我岂能独自躲在山门之中?

三长老刚要开口劝阻,却被一直沉默的大长老伸手拦住。大长老已百岁高龄,满头白发随风飘动,手中拄着的铁拐记载着往昔的荣耀——那是二十年前在与魔教大战时,为保护宗门弟子而留下的伤痕。他那双历经沧桑的浑浊眼眸注视着李安君,先是闪过一丝欣慰的亮光,随即又被深深的心疼所取代。

好孩子,大长老的声音虽然轻缓,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愧是咱们剑门宗的血脉。他略作停顿,手中铁拐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铿锵之声,自祖师爷开宗立派以来,咱们剑门宗就从未出过贪生怕死之徒。辉煌过,便已足够;宁可挺直脊梁战死沙场,也绝不卑躬屈膝苟且偷生!

站在一旁的王哲望着大长老坚定的面容,又转头看向李安君。少年俊朗的脸庞上没有半分惧色,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的坚毅光芒,像极了他那位英年早逝的父亲——那位总爱笑着说剑在人在的剑门宗主。

王哲不由得长叹一声,伸手接过李安君捧着的古朴剑匣。这剑匣入手格外沉重,不仅是因为里面珍藏着历代宗主的佩剑,更因为其中承载着整个剑门宗的精神传承。到了前线,王哲声音低沉,你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李安君闻言展颜一笑,阳光照在他那一口整齐的白牙上,显得格外耀眼:遵命,王叔!

两人正低声交谈着战况,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一位身披铠甲的守城将领快步走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那木盒边角处已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更显古朴厚重。敢问可是剑门宗王掌门?将领恭敬地问道。

王哲微微颔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木盒吸引。将领见状,郑重其事地说道:二十年前,李掌门带着几位长老来到外城,特意留下此物,嘱咐说若有朝一日剑门宗弟子在此作战,定要亲手交予。说着便将木盒递上前来,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佩,李掌门当时还说,这盒中之物,关键时刻能救命。

王哲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当他看清木盒上那枚铜锁时,心脏仿佛被重重击中——那锁上的花纹,正是他当年亲手为师父雕刻的。他颤抖着打开铜锁,掀开盒盖,只见里面铺着防潮的油纸,静静地躺着几株通体晶莹的雪莲。这些绝非寻常雪莲,而是生长在极北冰原的千年灵物,每一株都被精纯的灵力层层包裹,散发着淡淡的寒气;旁边还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寒铁,上面沾染的暗红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却仍能看出当年那场激战的惨烈。

这确实是师父的遗物无疑。

王哲的眼眶瞬间通红,泪水在眼中打转。他想起师父临行前,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哲,记住,剑门宗的剑,是用来守护苍生的,不能只想着杀戮......原来师父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之危,早早就为他们备下了这条后路。

多谢将军。王哲对着守城将领深深一揖,声音已然哽咽难言。

回到临时搭建的营帐中,王哲取出一株雪莲,运转体内灵力开始炼化。清凉纯净的灵力顺着经脉缓缓流淌,那些多年来练剑留下的暗伤竟在此刻隐隐作痛起来。他将剩余的三株珍贵雪莲递给身旁的李安君:服下吧,能助你提升功力。

李安君望着那些散发着寒气的雪莲,又看向王叔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鼻头一酸。王叔,这些您自己留着......

让你服下就服下。王哲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在转身的瞬间,悄悄用衣袖抹去了眼角的泪痕,明日......我们都要活着。这句话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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