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梯最上面那节发出轻微的“咯”一声,像是被踩实了。
林越手里的工具刀还抵在门缝边,指节发僵。他没抬头,只盯着地上那道从铁门缝隙透进来的光——原本是斜着的,现在被人影截成两段。
“谁?”他嗓音干得像砂纸磨墙。
“你要是现在动手,记得算我头上。”门外的声音清亮带刺,“毕竟这门是我让人修的,坏了得我赔。”
林越手腕一松,刀尖落地。
门开了,沈知意站在上面,一手扶着门框,另一手正慢悠悠地嗑着瓜子。她穿的是素色短打,腰带扎得利落,脚上一双软底靴,连个泥点都没有。嘴里“咔”地咬开一颗,壳子精准吐进掌心,动作熟得像在拨算盘珠子。
“你怎么这么慢?”她挑眉,“我都站这儿半盏茶了,就等你说‘进来吧’三个字——结果你倒好,拿把小刀对着救命恩人。”
“我以为你是来收尸的。”林越靠回椅子,整个人塌下去,“毕竟你上次说要把我骨灰炒饭。”
“那是附加服务。”她走下来,顺手把瓜子壳弹进火盆,啪的一声,“活人我还得管吃管住,死人多省事。”
油灯晃了晃,照得她眼角微扬。林越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赶紧低头搓了把脸。
“行了。”沈知意拉开桌边另一张椅子,反着坐上去,胳膊搭在椅背上,“说吧,怎么又把自己搞成通缉犯模样?这次是谁要砍你头,国师还是女帝?”
“都不是。”林越苦笑,“是太常卿柳元度。”
“哦。”她点点头,“那个走路比棺材板还硬的老头?”
“对。他白天来查我‘通神术’的来历,我说我只是个修撰,能通个鬼——然后天上突然响了一句‘查无实证,莫要妄为’。”
沈知意眨了眨眼:“……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了。”林越摊手,“但晚上我就被人用蝎尾镖射窗户,差一点钉穿耳朵。”
“哈。”她笑出声,“所以你现在是白天当神仙,晚上躲暗器?活得挺充实啊。”
“我只想睡个觉!”林越抓了抓头发,“自从那破系统绑定我,我就没一天安生!先是国师非说我是什么‘天枢星君’,给我戴金冠披法衣,搞得全京城都知道我能通天;接着江湖术士围着我求谶语,我说手机没电了,他们当场烧香给我充阳气;现在连朝廷命官都开始下黑手了!”
沈知意听完,沉默两秒,忽然伸手捏住他下巴,把他脸掰过来仔细瞧。
“松手!”林越挣扎。
“脉象虚得像月底账本。”她松开手,冷笑,“你自己作的死,怪得了谁?”
“我又不是故意的!”
“可你天天嘴上不饶人。”她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烦死了’‘不想干’‘这班一天都不想上了’——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变成‘天示:万民懈怠,社稷将倾’?”
林越一愣:“……它还能翻译成这样?”
“你以为呢?”她翻了个白眼,“别人听见天音训诫,哪次不是往重了猜?你一句‘累死了’,能被解读成‘龙体有恙’;你说‘吃饭去’,第二天御膳房就得加三道荤菜以防民变。你现在不是官员,是人形天机台,全天候自动播报。”
林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沈知意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压在算盘下的纸条,晃了晃:“你还记得这个?”
“你说骨灰炒饭那个?”
“不。”她抖了抖纸条,“是昨天我让人捎给你的消息——‘别惹柳元度,他最近在查三十年前的盐案卷宗’。”
林越猛地抬头:“等等,盐案?”
“嗯。”她点头,“我爹就是那时候没的。当年主审官是他门生,结案后三个月暴毙,卷宗失踪一半。柳元度这些年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一直在追线索。你前两天在朝会上随口提了句‘北境走私线’,正好撞枪口上。”
林越脑子嗡了一声。
那天他其实是想吐槽公司团建旅游报账流程复杂,顺口说了句:“这不就跟跨境洗钱似的,层层转运,最后谁都查不到源头?”——谁能想到会牵出陈年旧案?
“所以……”他声音发紧,“他是怀疑我掌握了什么证据?”
“或者怀疑你背后有人操控。”沈知意坐回椅子,“你现在说话等于天意,他说你一句,天上就驳一句,换我也得疯。查你,是怕你代表‘天’来清算他。”
林越瘫在那儿,欲哭无泪:“我就是个想躺平的打工人……怎么就成了因果律武器?”
“因为你懒得太有影响力了。”她嗤笑,“别人奋斗是为了升官,你躺平都能惊动天地。你说你是不是该收点电费?毕竟老天爷替你打工,总不能白干吧。”
“我现在只想退群。”林越揉着太阳穴,“这游戏我不玩了行不行?系统能不能退订?客服电话有没有?”
“没有。”沈知意掏出一把铜钥匙,咔哒打开桌上暗格,“但我有个更现实的问题——你今晚睡哪儿?”
“这儿不行吗?”
“可以。”她抽出一份密信展开,“但半个时辰前,驿站外巷口出现了两个陌生面孔,穿的是工部常服,却戴着户部腰牌。我已经让护卫调了路线,暂时安全。可你要是一直待在这儿,迟早暴露。”
林越刚松下的神经又绷起来:“工部和户部的人?谁派的?”
“不清楚。”她收起信,“但有一点很明确——你不能再随便开口了。哪怕骂娘,也可能变成‘天示:六部不和,权臣当诛’。”
林越闭眼深吸一口气:“那我装哑巴。”
“那你先把手里的工具刀放下。”她指着他的右手,“攥那么紧,血都快滴到裤腿上了。”
林越低头一看,掌心被刀柄硌出了几道红印,边缘微微渗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松手。
他慢慢松开手指,把刀放在桌上。
沈知意走过去,从袖中抽出一块干净布巾,扔给他:“擦擦。别到时候没死在刺客手里,倒因为破伤风烂掉一条胳膊。”
林越接过布巾,低声说:“谢谢。”
她没应,转身去检查铁门锁扣,试了试结实程度,又蹲下查看墙角通风口的铁网是否完好。
“你干嘛?”林越问。
“确认你能多活几天。”她头也不回,“顺便想想怎么把你这张嘴封住又不让天塌下来。”
“其实……”林越犹豫了一下,“我发现最近只要我不动情绪,系统就不会乱发天音。”
“哦?”她回头,“所以你是打算从此心如止水,四大皆空?”
“差不多。”他点头,“尽量少想,少说,少生气。”
沈知意站直身子,看着他,忽然笑了。
“林越。”她语气轻快,“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什么?”
“你拼命想当个普通人,可你越想藏,就越显眼。”她走近一步,指尖点了点他胸口,“现在全天下都在等你开口。皇帝批奏折要看你脸色,大臣议事要听你咳嗽,连街边卖糖葫芦的老头都在猜你昨夜梦话是不是新谶语。你越安静,他们越害怕。”
林越怔住。
“所以别想了。”她收回手,转身走向楼梯,“你逃不掉的。除非你真死一次——但就算那样,估计明天就会传出‘天示:星君归隐,人间失道’。”
她踏上第一级台阶,回头看他:“对了,饿不饿?厨房还有碗热面,要不要?”
林越刚要点头,肚子却抢先“咕”了一声。
沈知意嘴角一扬:“看来你的胃比你诚实。”
她抬脚要走,忽又停下。
“记住。”她背对着他,声音低了些,“在这儿,你可以喘口气,但别以为真的安全了。外面那些人,不会因为你躲起来就放过你。”
林越坐在原地,望着她身影一步步往上。
就在她即将推开门的瞬间,他忽然开口:
“沈知意。”
她顿住。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他们说的那种‘天命之人’,你会不会也跪下来叫我星君?”
她侧过头,灯光落在她半边脸上,笑意淡了下来。
“不会。”她说,“我会先把你的嘴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