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六年冬末,江东武昌城阴风沉沉。
孙权披着紫色龙袍,立于点将台上,俯瞰下方整齐列阵的十条巨舰与甲士万人。
大将吕蒙已逝,周瑜亦长眠。
如今江东水军,最敢闯、最敢搏风浪的,便是两人:
卫温 —— 江东水师中沉稳老练的劲将,擅行远洋。
诸葛直 —— 诸葛亮族兄,江东名士,少年轻狂,自诩“可为吴国开海疆千里”。
孙权今日亲自点将,殿内武将、文臣齐聚。
江面寒风卷动龙旗,孙权目光沉稳,开口道:
“朕今日命尔等远涉大海,往夷州求其风物与民心。”
“若夷州可用,我吴国疆土,必再增千里!”
周围文臣面露忧色。
中书令张温谏道:
“陛下,夷州在海天之外,路险风恶,古来泛海者多有罹难……此行万里,实为凶多吉少。”
孙权却摆手笑了:
“曹家得天下七成,蜀地有益州之固,朕若不自求新土,江东何以自立?”
说罢,他拍了拍卫温的肩:
“卫将军,你稳重;诸葛直,你足智。
你们二人同心协力,此番必能不辱使命。”
卫温拱手,声音沉稳如钟:
“臣必竭尽所能,让吴国旗帜插在海天尽头。”
诸葛直目光锐利,脸上带着青年人特有的锋芒:
“臣愿为吴国开疆拓海,为陛下献上前无古人的功业!”
孙权满意地点头:
“好!朕赠此行名曰——‘开海之役’!”
击鼓三通,万军振奋。
数十艘大船缓缓离岸,在江潮推送下驶向风浪更深处。
进入大海第三日。
海面无边无际,江东的水军许多人生平第一次看见“天水相接”的景象,既震撼又恐惧。
卫温站在主舰甲板上,看着海水颜色由深蓝变成墨绿,眉间微蹙:
“诸葛将军,今日波浪三成高于昨日。
我担心有风暴。”
诸葛直却笑道:
“卫将军过虑了。
海如人生,不进则退。若畏风浪,如何立功?”
卫温叹息:“老夫不是怕风浪,而是怕失去兄弟们的性命。”
他们正说着,忽然远处海天交界处黑云翻涌,如墨泼天。
“风暴!”
哨兵惊呼。
巨浪拍击船身,木板发出裂响。
百艘船队被海风拖拽得歪斜,有的差点倾覆。
卫温急令:
“落帆!收索!以人链连船,互为犄角!”
甲士们抓着绳索死撑,手掌被海水泡得发白。
诸葛直站在船头,任海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高声道:
“兄弟们!这是考验吴国是否配称帝!若连海风都畏惧,将来如何立于天下?”
士兵精神稍稳。
但风浪越来越狂,主将船桅折断一半,船身被巨浪举起又砸下,像破布一样。
卫温终于沉声下令:
“弃重物!保活命!”
甲士们抛下石料、木材、铁器,船身稍稍轻了。
狂风足足肆虐了半日才慢慢平息。
海面一片狼藉,有三艘船已不见踪影,只剩木片在海上漂浮。
卫温站在甲板上,眼眶微红。
“都是好兄弟……唉……”
诸葛直却握紧拳:
“这只是开始。
等我们登上夷州,必让陛下看到我们得来的新天地!”
卫温望着年轻的诸葛直,心中却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又航行了七日。
终于——
远处出现一片翠绿的山影。
士兵们几乎跳起来:
“陆地!陆地!”
海鸟成群掠过,预示着前方是可居之地。
船队缓缓靠岸。
夷州的海岸线与江东、交趾的地貌截然不同:
沙岸平缓,丛林深密,树木高至十余丈,鸟兽嘶鸣不绝。
士卒中有人低声说道:
“这……真是天外之地啊。”
孙权封诸葛直为“开海校尉”,主持与当地人交流。
夷州土民肤色偏古铜,语言无法互通,但见大军来,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观望。
卫温命士兵以布帛、盐巴交换食物。
夷州土民见吴军无恶意,逐渐靠近,用竹篮盛来奇珍果实与野菜,甚至有少数人愿意指路。
诸葛直兴奋极了:
“卫将军!陛下若得此地,东海再无外患!”
卫温却摇头:
“可惜离江东太远,海路凶险,不宜贸然插旗。”
诸葛直不服:
“若陛下有志于万里之疆,岂能步步畏缩?”
卫温不再说话,只望着海天深处。
他知道——
这片岛虽美,却是天险之地,不宜久留。
开拓夷州的第十天。
士卒陆续染病。
起初是头晕发热,随后浑身无力、皮肤泛黑,有人甚至走着走着便倒下。
军医焦急爬上主舰:“将军!这是海瘴之毒!”
卫温脸色大变:
“海瘴?!”
军医点头:
“此风湿瘴气,与南越相似,但更凶猛。
甲士久居潮湿之地,水土不服者极易染病!”
诸葛直却咬牙道:
“不能撤!此行千里,若空手而归,将被天下耻笑!”
卫温怒道:
“要岛,还是要命?!”
甲士们开始大量倒下,十日之间,染病者三千余。
海水、湿热、瘴气形成死亡循环。
夜里,卫温独坐甲板,看着营中隐隐的灯火,他喃喃自语:
“此地……不可久留啊……”
终于,诸葛直也撑不住。
他在卫温帐前倒下,面色如土。
“卫……卫将军……先回去罢……我……我不能让整个军队埋在这里……”
卫温将他扶起,低声道:
“你终于愿意听了。”
下令:
“全军撤离!立刻返航!”
返航途中,海瘴仍在折磨士兵,死亡人数不断攀升。
风浪接连不断,仿佛海神在阻止他们回家。
最终,甲士万人,只剩三千余人到达武昌。
卫温、诸葛直跪在殿前。
孙权满脸阴霾:
“朕给你们万人精兵,却带回来这三千残兵?!
夷州何在?新土何在?!”
诸葛直强撑着病体,颤声道:
“陛下……瘴气难御……非……非我等之过……”
孙权拳头握得发白:“朕要的是功业,不是借口!”
殿中鸦雀无声。
卫温叩头,声音沉痛:
“臣……愿以性命谢罪。”
孙权闭上眼。
这一刻,他意识到——
江东虽富,人才虽多,但远海开疆……
仍非此时代所能承受之梦。
卫温、诸葛直最终被下狱问罪。
夷州远航失败的消息传遍江东,武昌城内人心惶惶。
庙堂上,孙权身披紫袍,面色铁青。
张昭上前沉声道:
“陛下,夷州之役折损七成士卒,臣诚不敢欺,百姓怨声四起,军中亦多不安。”
孙权眼眸如刃:
“这笔账,若不补回来,天下岂不笑朕空有吴国水军,却被一座小岛打得节节败退?”
张温低声劝道:“陛下,当暂息兵马,以安民心。”
却见孙权忽然一掌拍碎御案上的玉盏,玉屑飞散。
“安民心?若朕连一座夷州都不敢再取,未来如何与曹魏争锋?如何对江东子民交代?”
殿中无人敢答。
孙权缓缓深呼吸,沉声道:
“卫温、诸葛直之失,不在其人,而在未备。”
“此役必须再来,但要……万全之策。”
众臣抬头,皆惊。
孙权的怒意成为江东改革的导火索。
孙权下令:
“重编水军,以二万人为准,精挑细选。”
老将朱然为督,陆逊为谋,甘宁旧部重归旗下。
江东水军操练重启,强度倍增:
每日“逆风操船”
夜间“无灯静航”
全军学会根据星宿辨方向
研发新型覆甲大船,可抵御海浪拍击
陆逊更提出:
“建海师,不止靠勇,更靠智。”水军由此有了专门的 “海探营” 与 “风浪推演台”。
夷州瘴气几乎要了万人性命。
孙权派使者遍寻名医,甚至派人前往交州求药草。
丹阳医官 陆景 告诉孙权:“瘴气之病,与南越相似,可用青木、蛇胆草配以海风晒干之法炼药。”
孙权立即下令:
“给陆景全权。药材不够?朕拆库房给你!
人手不够?朕调太医署给你!”
很快,一种专门对抗海瘴的药——
“辟瘴丸”
在江东量产。
陆景却忧心道:
“陛下,药可救人一半,另一半靠粮食与干燥。”
孙权果断命令:
“造干舱!士兵衣物每日高火烘干!”
卫温病逝前留下了航海路线的草图。
陆逊将它整理成:
《江东外海潮图》
《夷州风速录》
《七日远航粮度法》
这三卷被称为江东海军的 “海道三书”。
孙权终在武昌点将:
“此番出航,不是赌博,而是必胜。”
建安二十七年初春,江东万人水军再次启程。
这一次——
船更大
帆更稳
药更全
图更详
整个武昌城在风中送别。
陆逊与朱然并肩立于主舰。
朱然道:“上次折损七成,此番……能否成?”
陆逊负手远望天海交界处:
“若天命在吴,今日必能成。若天命不在吴……我们就为吴国把天命抢回来。”
鼓声震动江面,舰队浩荡南下,浪花卷起数丈高。
士兵们口中喊着:
“此行必成!”
“此行必成!”
连江水都似被震得沸腾。
上次差点把整支船队吞掉的暴风雨再次出现。
但这一次,水军提前做好准备。
主舰锚链加固
侧舰呈“雁阵护航”
甲胄下压船身重心
陆逊站在船头,一声令下:
“三层帆,全收!以船头正面迎浪!”
轰隆!
巨浪拍下,船却稳如磐石。
士兵惊呼:“真的稳住了!”
陆逊冷静道:“我们不是天选之人,只是准备比海风更多。”
上一回让数千人病死的瘴气,这次刚开始作祟就被“辟瘴丸”压制。
军医每天巡诊。
士兵每日更衣烘干。
舰队在海上开辟了一条“无瘴航道”。
这一次,几乎无一人因瘴气倒下。
朱然长叹:
“天不灭吴。”
舰队抵达夷州时,岛民早已看到远方的巨舰。
但与上次不同,本次江东舰队规模之大、阵容之整,令夷州土民望而生畏。
陆逊下令:
“不烧不掠,不杀无辜。”
士兵持盾列阵,不进攻。
卫温旧部领着翻译向土民表示:
“江东来者,并非为祸,只求通市互惠。”
夷州族长见吴军严格守军纪,便与陆逊在海岸树下会谈。
族长用生涩的汉语说:
“上次……你们过来,不好。这次……很好。”
陆逊微笑:
“我们愿将盐、铁器、布帛与你们交易。”
族长点头:
“那……夷州愿与吴……结盟。”
于是,夷州正式纳入孙吴势力范围。
岛上树木、药材、珍禽异兽,成为江东新的珍贵资源。
当舰队凯旋归来时,武昌城万人空巷。
士兵们高举海中带回的奇珍异果;夷州土民代表也随舰同行,向孙权献上岛上至宝。
孙权登上点将台,声音激昂:
“从今日起,夷州为吴之海外新土!”
全城沸腾!
张昭感叹:
“自汉以来未有之功业,竟在今日!”
陆逊却轻声道:
“此功虽大,然帝王之梦,亦由此更深矣。”
邺城。
曹昂得报,微微一笑:
“孙权终于有了能安江东的外心,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司马懿在旁淡淡道:
“主公,这事未必。
夷州成功,只会让吴愈加自信……”
曹昂点头:“但也会把孙权的注意力从荆州挪走。”
二人对视,皆知天下大势,正因这远海一役,悄然生变。
夷州成功归附的第三日,孙权在武昌太初宫召开庆功大赏。
宫门之上悬挂海蓝色旌旗,象征江东新得海外疆土。
陆逊、朱然、诸葛直、陆景(医官)等人悉数受封,张昭、张纮等老臣亦在旁列席。
孙权神采飞扬,举杯大笑:
“江东自今日起,不止凭长江为限,而有万里之海为屏障!”
张昭颔首:“陛下,此役虽非中原大胜,却是开天辟地之功。”
孙权欣慰,却在落座后轻声对鲁肃道:
“子敬,朕此次……真正明白一件事。”
鲁肃肃容:“愿闻其详。”
孙权望向窗外阳光下闪着金光的江水:
“朕江东立国,不必强求中原。海上亦可开天命。”
鲁肃眼神微动。
这是孙权第一次明确意识到——吴国可以不走诸侯争霸的旧路。
海路,才是江东真正的未来。
邺城。
曹昂正值午后批阅军政奏文,司马懿与郭嘉一同在侧。忽然内侍疾步入内:“启禀太子,江东夷州远役——大胜而归!”
曹昂眉梢一挑。
郭嘉咳了两声,笑意里带着疲惫:
“孙权……这是要开一条新的路啊。”
司马懿合上兵法卷,低声道:
“主公,孙权此后可能不再急于与我魏国争陆地。”
郭嘉点头:
“此乃好事。东吴若把兵力投往海上,我中原就能静养生息。”
司马懿却接着说:
“但海贸若成,则江东富甲一方。十年之后,未必不是隐患。”
曹昂放下笔,若有所思:
“江东得夷州,如虎添翼,但……也是把自己从陆地争雄中抽离。”
他缓缓起身:
“孙权若走海路,我魏国便走陆路。
天各一方,互不急战,是天下之福。”
郭嘉喟叹:“太子胸怀,胜于当年。”
曹昂淡然:“不是胸怀,是疲惫——人间已经流血太久。”
消息传至洛阳。汉献帝捧着刚送来的情报,久久不语。
身旁曹植替他倒了杯茶:“陛下忧心海上之事?”
献帝摇头:
“朕忧的,是天下各国……都在走朕从未看懂的路。”
他缓缓道:
“孙权若不争中原,则曹氏亦不会急于逐朕。
这……倒是朕未曾预料之福。”
曹植轻声说:“陛下,太子兄长亦说过,中原应以安民为先,非急于吞并江东。”
献帝抬眼看他:
“子建,你随朕日久。可知朕心愿为何?”
曹植不敢答。
献帝叹息:“朕只愿……天下无人再死。”
曹植心头一震。
他突然意识到——
中原、江东、徐州、蜀地……所有人都在布局天下,
唯独这位帝王,只想安定。
徐州牧府。
诸葛亮披着夜风立在府前竹林,听闻夷州归吴的消息后久久无言。
刘琦在旁问:“孔明先生,东吴成功,是否影响我徐州之势?”
诸葛亮摇头:
“恰恰相反,夷州之胜,使孙权视野转向海外,
他反而不急于吞荆州与徐州。”
刘琦松了口气。
诸葛亮却又说:
“但中原的曹氏……会更稳。”
他抬头望向夜空:
“海路开,天下局势,已非昔日三国鼎立之局。
或许……这是新的天下。”
陆逊整理夷州事务时,收到孙权亲笔诏书。
上写:
“开海市、设夷户、募船民、通盐铁,
江东自此不止陆国,乃海国也。”
陆逊放下诏书,深吸一口海风:
“我们江东……
果然要走一条无人走过的路。”
岛上土民、海商、吴军共筑码头,江东的战船第一次踏出“国家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