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的人影站在那里,没有动。
周明远的手还插在冲锋衣内袋里,指尖贴着那枚发烫的储存器。他的左臂旧伤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拉扯。那人影穿的乐福鞋鞋底磨损严重,右脚外侧已经裂开一道口子。
对方抬手敬礼的动作很标准,但关节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齿轮卡了异物。
周明远没说话,只是把储存器往里按了按。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烧焦的线路板气味。他往前走了一步,地面碎玻璃被踩出清脆响声。
“江涛。”他开口,声音不高。
那人影嘴角又往上扯了些,幅度不自然。他的脸像是被什么力量从中间撑开过,皮肤纹理有些错位。
“爸爸。”他说。
周明远脚步一顿。
这个词在他脑子里撞了一下。他记得最后一次有人这么叫他,是女儿刚做完手术醒来的时候。而现在,对面这张脸说出这两个字,让他后颈发紧。
“你不是人。”周明远说。
江涛笑了下,右手慢慢放下。“我是你儿子的朋友。也是……你的债。”
储存器突然震了一下,比之前更狠。周明远感觉到它在口袋里偏移了位置,像一颗活的东西在跳。
他没再往前走。
几分钟前他还在服务器大厅中央踩灭最后一道红光,以为结束了。可现在这枚立方体还在发热,对面站着一个本该死透的人。
他右手食指敲了三下掌心。节奏稳定。
“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想回家。”江涛说,“但我找不到门。”
这话听起来荒唐,但周明远没笑。他知道这些人从来不说废话。每一个字背后都藏着程序逻辑。
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空着的右手垂在身侧。冲锋衣内袋鼓起一块,那是储存器的位置。
“白砚秋死了。”他说,“她的系统崩了。”
“系统死了。”江涛点头,“但她留了东西给你。”
两人之间的空气静了几秒。
然后周明远明白了。
这人不是来找麻烦的。他是被那个储存器引来的。就像飞蛾扑火,哪怕火已经熄了,灰烬里还有余温。
“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周明远问。
江涛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认你。只有你能打开。”
周明远盯着他看了几秒,转身往回走。脚步不快,也没回头。
他知道对方会跟上来。
回到服务器大厅时,技术团队已经在了。三个人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神经感应环,正围着一张折叠桌调试设备。桌上放着一台便携终端,屏幕亮着蓝光。
“头儿。”其中一个抬头,“您来了。”
周明远点头,从内袋掏出储存器放在桌上。它表面还是光滑的,但靠近边缘的地方有一圈极细的纹路,刚才在走廊里没看见。
“试试接驳。”他说。
技术人员伸手去拿,刚碰到立方体,终端屏幕瞬间黑了。接着整个房间的灯闪了一下,空气中传来低频嗡鸣。
“断开!”周明远喊。
那人立刻缩手。嗡鸣消失,灯光恢复。
“不行。”另一个技术员皱眉,“这东西有反入侵机制。硬连会触发脉冲。”
周明远沉默两秒,卷起左臂袖子。疤痕露出来,深褐色,像一块老树皮。他把疤痕贴上储存器表面。
一点金光顺着接触点爬上来,在立方体顶部形成一个微弱光斑。
“再试。”他说。
这次终端顺利启动,屏幕上出现一串滚动代码。数据流稳定,没有异常波动。
“通了。”技术员松口气,“我们能进去了。”
周明远没放松。他看着那道金光慢慢退回去,像是完成了一次呼吸。
“用镜面投影。”他说。
有人搬来叶昭昭留下的装置——一面边框刻满符号线的金属镜。接通电源后,镜面泛起水波一样的纹路。
储存器的数据开始同步。
画面先是扭曲,接着跳出一段段影像:实验室、培养舱、编号为x-7A的芯片结构图。时间戳显示最早记录来自二十年前。
“这是实验日志。”技术员低声说,“完整版。”
周明远盯着镜面。他知道这些东西不该存在。白砚秋那种人不会留下证据。除非……这是她想让人看到的。
“继续往下解。”他说。
随着数据深入,目录结构浮现出来。主分类是“容器计划”,下面分了好几个子项。其中一项标着红色标签:“情感逆转协议”。
“就是这个。”技术员指着,“破解芯片控制的核心程序。”
周明远眼神一沉。
就在这时,镜面波动加剧。一道模糊身影缓缓成形。
是叶昭昭。
她的轮廓不如生前清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但她站姿挺直,肩上那只机械乌鸦也显现出来,翅膀微微张开。
“别碰那个程序。”她说。
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这不是解药。”叶昭昭的声音冷得像冰水,“是交易。你要拿记忆换功能。”
“什么记忆?”周明远问。
“对你最重要的。”她看着他,“程序运行需要等价能量。它会删除你生命中最关键的片段,作为启动代价。”
周明远没动。
右手食指再次敲了三下掌心。
“具体说。”
叶昭昭抬手,在镜面划出三行字:
【女儿出生瞬间 —— 删除此项,获得命点+1000】
【江雪第一次落泪 —— 删除此项,获得命点+800】
【母亲遗言摩斯密码 —— 删除此项,获得命点+2000】
周明远盯着那三行字,很久没说话。
他知道这些记忆的价值。第一个是他人生唯一一次感受到纯粹喜悦的时刻;第二个是他曾以为自己被爱过的证明;第三个……是他母亲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系统界面无声弹出:【预演完成。若执行,将永久清除上述记忆模块。】
“删了这些,我能救多少人?”他问。
“所有人。”叶昭昭说,“只要他们体内有芯片,都能解除控制。”
“包括江涛?”
“包括他。”
周明远闭眼。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女儿躺在手术台上的样子,江雪撕离婚协议时指甲缝里的碎屑,母亲嫁衣上那一串血写的密码。
他睁开眼。
“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叶昭昭摇头,“这就是规则。你要力量,就得付出重量。”
技术员们没人说话。房间里只剩下终端运转的轻响。
周明远低头看储存器。它安静地躺在桌上,表面那圈纹路正在缓慢旋转。
他伸手把它拿起来,贴在胸口。
温度还在。
“江涛现在在外面。”他说。
“我知道。”叶昭昭说,“他能感应到这个程序的存在。他在等你决定。”
“如果我删了记忆,我会变成什么样?”
“你会更强。”她说,“也会更空。那些让你成为‘你’的东西,会被抹掉。”
周明远没再问。
他走到镜前,看着自己的脸。胡子拉碴,眼窝发青,冲锋衣破了个洞,钢笔从腰间露出来半截。
他忽然想起地下室雨夜激活系统的那天。那时他只想活下去。现在他要决定哪些记忆值得保留,哪些必须牺牲。
“准备上传。”他对技术员说,“一旦启动,全网推送逆转程序。”
“是。”三人立刻行动。
叶昭昭的身影开始变淡。
“记住。”她在消失前说,“有些刻痕,一旦抹了,就再也长不出来。”
镜面恢复黑暗。
周明远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储存器。
他能感觉到它的震动,一下一下,像是心跳。
门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奇怪,像是每一步都在计算距离。
周明远没回头。
他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三下掌心。
然后按下储存器侧面一道看不见的凹槽。
一道光投射出来,悬浮在空中。
是三个选项。
他抬起手指,指向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