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璃的手还死死按在云涯脚踝的缚仙环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白的颜色,微微颤抖着。可那环上,方才还贪婪吞噬着她灵力的妖异紫光,此刻却如同燃尽的余烬,只剩下微弱的、冰冷的光晕,一圈圈地,缓慢地,不甘心地明灭。她丹田气海之内,空荡荡一片,像被彻底掏空的枯井,只剩下灼烧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那颗曾经光华流转的金丹,黯淡无光,表面甚至浮现出细微的裂痕,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呻吟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试图再挤出一丝灵力,哪怕一丝!可回应她的,是经脉中刀刮般的刺痛和彻底的枯竭。身体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玉榻边缘,一缕鲜血顺着惨白的额角蜿蜒流下。
失败了……彻底失败了……
她耗尽一切,燃烧本源,换来的不是“稳住”,不是“带回家”,而是……彻底的无力。缚仙环依旧冰冷地箍在师尊脚踝上,环体上那几道细微的裂纹,此刻更像是无声的嘲讽。环中传来的生机,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却带着一种被强行“钉住”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云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深紫色的魔纹已经覆盖了他大半裸露的皮肤,如同狰狞的烙印。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片空茫的死白,仿佛灵魂已经提前被那环吸走。
(平时聪明的沈璃只要沾上师尊的事就会变成弱智)
清玄真人浑浊的老眼扫过洞府内狼藉的一幕,目光在沈璃虚脱伏倒的背影和玉榻上气若游丝的云涯身上飞快掠过,眼底深处,一丝极快闪过的、难以言喻的炽热贪婪,被完美的震怒和“忧心”掩盖。
“孽障!看看你做的好事!”他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在死寂的空气里,带着执法堂首座不容置疑的威严,“仙尊……仙尊竟被你这逆徒害至如此地步!” 他一步上前,看似要去查看云涯状况,实则袍袖微拂,一股隐晦的禁锢之力无声无息地罩向沈璃,将她本就虚软的身体彻底压制在玉榻边,动弹不得。
“清玄师兄!”静慈真人紧随其后冲入,一眼看到云涯的状态,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她顾不得许多,就要扑过去探查。
“静慈师妹且慢!”清玄猛地抬手拦住她,浑浊的眼中满是“痛心疾首”和“审慎”,“仙尊气息诡异,邪力缠绕!这缚仙环更是邪异非常!沈璃此女心术不正,手段歹毒,焉知她是否还留有后手暗算?!我等需谨慎行事,万不可再让仙尊受惊扰!”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为仙尊安危着想。赤阳真人看着云涯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又看看伏在那里如同死狗的沈璃,怒哼一声,虽然暴躁,却也觉得清玄所言有理。妙音仙子眉头紧锁,指尖掐诀,一道极其柔和清心的灵力缓缓探出,小心翼翼地绕过缚仙环,试图感应云涯的神魂状态,刚一接触,她脸色就变了变,那神魂……虚弱混乱得如同风中残烛,更深处,似乎被一股阴冷的环力死死锁住!
“仙尊……情况极危!”妙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果然!”清玄眼中“悲愤”更甚,声音陡然拔高,“沈璃!你这欺师灭祖、勾结魔道的孽徒!证据确凿!来人!将此獠拿下!押入黑水死牢!待仙尊……待仙尊……唉!” 他长叹一声,仿佛痛心疾首到无法言语,目光却牢牢锁在云涯身上。
“不……不能……动他……”沈璃被那股禁锢之力压得几乎窒息,额角的血混着冷汗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猩红模糊。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声音,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清玄,“环……不能离潭……不能……离开……明璃峰……夏……夏白芷……” 她想喊出清玄的勾结,想警告他们夏白芷的阴谋,可极度的虚弱和清玄那无形的压制,让她的话语如同蚊蚋,破碎不堪。
“死到临头,还敢攀咬他人!”清玄厉声打断,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却是一凛。这丫头果然知道些什么!绝不能再让她开口!他猛地转头,对着身后几位执法堂心腹长老喝道:“还愣着做什么?!速速拿下!仙尊状况危急,邪力缠身,此地不宜久留!需立刻移至‘乾阳洞’!那里有纯阳地脉,最擅镇压邪祟,温养神魂!快!”
“乾阳洞?”静慈真人一怔,那是执法堂掌控的秘地,地脉虽阳刚,但煞气也重……她本能地觉得不妥,“清玄师兄,是否……”
“静慈师妹!”清玄猛地转头,浑浊的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被“质疑”的愠怒,“仙尊此刻最需要的是稳定!是隔绝邪气!乾阳洞乃宗门重地,由执法堂精锐把守,阵法森严,正是最佳选择!难道你要让仙尊继续留在这被魔念污染的寒潭边?!还是说……” 他声音陡然转冷,“你信不过执法堂?信不过老夫?!”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静慈真人顿时语塞。赤阳真人不耐烦地挥手:“清玄师兄安排便是!赶紧的!先把仙尊挪走要紧!” 妙音仙子看着云涯那随时可能熄灭的气息,也只能无奈点头。
“动手!”清玄不再给任何人质疑的机会,亲自上前一步。他看似小心谨慎,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枯瘦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云涯,而是掐了一个复杂的法诀,一道凝练的、带着禁锢符文的金光从他袖中飞出,如同一条灵蛇,瞬间缠绕在云涯腰身和四肢,将他整个人凌空托起,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脚踝上那枚依旧散发着不祥微光的缚仙环。
在金光包裹住云涯身体的瞬间,清玄的指尖极其隐晦地、快如闪电地在缚仙环上方拂过。一道微不可察、带着特殊牵引波动的灵印,无声无息地打入了环中。那缚仙环上微弱的光晕似乎极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走!”清玄低喝一声,托着被金光包裹的云涯,率先化作一道灰芒,冲出破碎的洞府。执法堂长老立刻上前,粗暴地将瘫软在地、目眦欲裂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沈璃架起,紧随其后。赤阳、妙音也化作遁光跟上。
静慈真人落在最后,看着瞬间变得空荡死寂、只余下沉月寒潭幽冷波光的洞府,又望向洞外清玄等人消失的方向,心头那股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缠越紧。乾阳洞……清玄……夏白芷……她猛地一咬牙,也化作一道流光追了出去。
堕星海。
墨汁般的海水在巨大的、无形的压力下疯狂旋转,形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漩涡的中心,并非漆黑,而是亮得刺眼,亮得邪异!
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猩红阵图,如同烙印在海底深渊的恶魔之眼,此刻正散发着妖艳欲滴、令人神魂颤栗的血光!无数扭曲、繁复的符文在血光中流动,散发出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阵图的核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仿佛从虚空中汲取着某种令人作呕的黑暗力量。
漩涡的边缘,浓稠如实质的魔气凝聚成一艘艘狰狞的骨船。船头,身披黑甲、气息凶戾的幽狱殿魔修如同嗜血的群鸦,无声矗立。为首一艘最为庞大的骨舟上,赤魇魔将抱臂而立,猩红的披风在狂暴的魔风中猎猎作响,他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毁灭欲望的眼睛,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越来越亮的猩红阵眼。
漩涡上空,浓得化不开的魔云剧烈翻滚,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状云涡,与下方的海眼遥相呼应。云涡中心,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黑暗正在凝聚、压缩,散发出令天地都为之颤抖的威压。
夏白芷悬浮在漩涡中心的正上方,脚下便是那沸腾的猩红魔阵。她不再是那副温婉或怨毒的模样,一身玄黑如夜的魔纹法袍在狂暴的能量流中猎猎翻飞,长发狂舞,露出的半张脸妖异绝美,另外半张脸却覆盖着不断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深紫魔纹,一直蔓延到脖颈,没入衣领。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末日降临的景象,眼中燃烧着的是纯粹的、毁灭性的狂热与期待。
她手中,悬浮着一枚小巧的、不断旋转的青铜环虚影——正是云涯脚踝上缚仙环的投影!虚影上,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淡金色灵印,正如同活物般脉动,传递着遥远彼方的坐标与……“钥匙”就位的信号!
“时候……到了!”
夏白芷红唇勾起一个倾尽世间恶毒的弧度,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堕星海狂暴的轰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魔修的心神之中,带着一种主宰命运的癫狂快意。
“月蚀已至!血阵已开!祭品……已在途中!”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撕裂天幕的魔枭:
“以仙之骨为柴!以尊之魂为引!燃此污秽之月!葬此伪善之天!”
“葬——月——大——祭——”
“启——!!!”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她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轰隆隆隆——!!!”
整个堕星海沸腾了!海底那巨大的猩红阵图爆发出吞没一切的血色光柱,直冲霄汉!天空那漏斗状的魔云漩涡中心,那点压缩到极致的黑暗骤然爆发,化作一道粗大无比、缠绕着亿万怨魂哀嚎的漆黑光柱,狠狠贯下!
猩红与漆黑,两道毁灭性的光柱,在堕星海上空,在无数魔修狂热的目光注视下,于夏白芷头顶上方百丈之处——
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万物都在湮灭的无声死寂!对撞的中心,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露出其后混乱狂暴的虚空乱流!一个不断旋转、扩张的、边缘流淌着污秽血光的漆黑空洞,在湮灭的核心点缓缓形成!
空洞深处,是无尽的、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黑暗。一股源自太古洪荒、漠视一切的恐怖吸力,开始从那空洞中散发出来,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声音、乃至……空间本身!
葬月之门——洞开!
夏白芷悬浮在葬月之门的下方,沐浴着那湮灭之光,长发狂舞,魔纹闪烁,发出歇斯底里、震动寰宇的尖厉狂笑:
“哈哈哈哈——!开——了——!终于——开——了——!”
“云涯!我的好师尊!你看到了吗?!这为你而开的……永寂之门!哈哈哈哈——!”
凌霄宗,乾阳洞。
这是一处深入地底、通体由暗红色炽热岩石构成的巨大洞窟。洞内灼热干燥,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和精纯却暴躁的阳炎之力。洞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刻满符文的赤红石台,石台下方,隐隐有暗红色的地火流淌。
云涯被放置在石台之上,周身依旧被清玄打出的那道禁锢金光包裹着,如同一个沉睡的祭品。脚踝上的缚仙环,在这灼热的环境中,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那微弱的紫光变得明灭不定,环体上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清玄真人站在石台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云涯,确切地说,是盯着他脚踝上的环。他枯瘦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袖袍中,正以极其细微的动作掐动着法诀,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与堕星海方向遥相呼应的牵引波动,正源源不断地注入缚仙环中那枚他之前种下的灵印。
快了……就快了……
他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又迅速压下。只要将这“钥匙”和“祭品”的状态彻底稳固,并引动最后一步……夏尊主的宏图伟业,就在眼前!而他清玄……将是新纪元最大的功臣之一!
洞窟入口处,赤阳真人和妙音仙子焦躁地踱步,静慈真人则盘膝而坐,闭目调息,脸色却异常凝重,她强大的神识一遍遍扫过整个乾阳洞,试图找出那丝挥之不去的不安源头。
就在此时——
“嗡——!”
云涯脚踝上的缚仙环,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低沉却清晰的嗡鸣!环体上那几道裂纹骤然亮起刺目的紫光!一股冰冷、污秽、与这乾阳洞格格不入的魔息猛地爆发开来!
紧接着,一道极其细微、却带着清晰空间坐标和“钥匙”激活信号的淡金色灵印,如同被点燃的引信,从环中激射而出,无视了洞窟的阻隔,瞬间消失在天际,直指堕星海的方向!
“什么?!”赤阳真人和妙音仙子同时惊觉,霍然看向石台!
静慈真人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死死盯住缚仙环,又猛地看向清玄!她终于抓住了那丝不安的源头——是那环!是清玄对那环做的手脚!
清玄脸色剧变,不是惊慌,而是计划得逞、再也无需掩饰的狂喜与狰狞!他猛地后退一步,狂笑起来:“哈哈哈!成了!夏尊主!祭品已就位!钥匙已激活!请尊主……摘月——!”
明璃峰外围,黑水崖死牢入口。
被粗大禁灵锁链捆缚、如同破布般被丢在冰冷石地上的沈璃,身体猛地一颤!一股源自灵魂深处、冰冷刺骨、带着无尽绝望与湮灭气息的悸动,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牢门狭窄的铁窗,望向堕星海的方向。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并非黑夜降临,而是一种污秽的、令人作呕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涂抹了整个苍穹。
一轮巨大、惨白、边缘却缠绕着不祥暗红血丝的月亮,诡异地悬挂在暗红色的天幕中央。月亮的中心……一个不断旋转、吞噬光线的漆黑孔洞,正在缓缓扩大!
葬月之门……已开!
师尊……!
沈璃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口腔。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血红的眼中,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刻骨的仇恨,以及……一丝被那灭顶绝望挤压出来的、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微弱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