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下细雨连绵不断。
张远背着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狂奔，心脏还在为刚才那场“生死搏杀”而怦怦直跳。那墓秽腐朽冰冷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让他后怕不已。
“笔……笔老，前方当真有土地庙？”他一边跑，一边在脑海里急切地问道。经过方才那神异的一幕，他对脑海中这个声音已是信了八分，甚至带着劫后余生的敬畏。
【哼，叫笔仙，什么笔老真难听！】 脑海里的声音纠正道，那丝亘古的沧桑里，此刻却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得意的情绪？【本座风流倜傥，仙气盎然，叫什么笔老（早知道会这样曾经改历史的时候把笔的名字改改，笔老太难听了）。】
张远一愣，这画风……似乎与想象中高深莫测的前辈有点出入？
“是，笔……笔仙。”他从善如流，“那土地庙……”
【左边，拐弯，看见那点灯火没？】 笔仙指挥着。
张远依言望去，果然在雨幕中看到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光晕。他精神一振，连忙加快脚步奔去。
那是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门板歪斜，蛛网遍布，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庙中那尊泥塑的土地公，笑容可掬，但在摇曳的灯火（不知是何人点上的）下，却显得有些诡异。
张远冲进庙内，顾不上浑身湿透，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直到此刻，他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感袭来，手脚都有些发软。急忙检查包裹看看里面有没有湿，那可是自己考功名的希望。
“笔仙，方才……多谢救命之恩。”他喘匀了气，由衷地在脑海中道谢。若非笔仙及时苏醒，他此刻恐怕已和那樵夫一样，甚至更糟。
【嗯哼】笔仙的回应带着几分受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驱动本座仙力，消耗的可是你的精气神。你如今凡胎肉体，未经修炼，方才那一下“破邪笔锋”，差点没把你直接抽成人干。本座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而为之啊。】
张远感受了一下身体的虚弱，顿时深信不疑，更是感激：“原来如此！笔仙大恩，张远没齿难忘！”
【咳咳，】笔仙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小子，你既已接触此等诡物，便算是半只脚踏入了“江湖”。此地不宜久留，那墓秽虽灭，但其背后或许还有更厉害的角色。你须得尽快与本座签订“共生灵契”，方能真正运用本座之力，拥有自保之能，否则……】他刻意拉长了语调，营造出紧张氛围，【下次再遇危险，本座恐怕也护不住你了！】
“江湖？”张远一听这两个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笔仙，您误会了！小生乃读书人，此生之愿唯有寒窗苦读，科考及第，光耀门楣，报效朝廷。这打打杀杀的江湖，小生是万万不想沾染的！”
他语气坚定，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执拗。
笔仙：“……”
【不是】笔仙的声音透着一股难以置信，【你小子刚才差点被吸干阳气，现在跟本座谈科考？功名有命重要？！】
“性命自然重要，”张远正色道，“但人各有志。方才那是意外，待小生到了府城，安心备考，自然不会再卷入此等是非。这灵契……还是不必了吧？”
笔仙似乎被这书呆子气得不轻，沉默了好一会儿。它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届宿主是个一根筋只想考编的！
【迂腐！愚蠢！】 笔仙在他脑海里咆哮，【你以为江湖是你想躲就能躲的吗？本座告诉你，你已被“它”盯上了！不修仙法，不练神通，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还考功名？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远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小声嘟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或许只是运气不好……”
笔仙简直要气笑了。它回想起千年前那个把它从垃圾堆里捡出来，又因为它当时能量耗尽显得平平无奇，转手就把它丢回泥地里、害它被来往车马踩了几百年的混账小子，一股无名火就往上冒。不行！这个看起来傻乎乎但至少知道把它擦干净收好的书生，绝对不能放跑！
硬的不行，得来软的，还得下点猛药。
【唉——】 笔仙忽然长叹一声，语气变得无比落寞与沧桑，【也罢，也罢。本座沉寂千年，好不容易遇一有缘人，不忍见你夭折。你既不愿，本座也不强求。只是……你可想知道，方才那墓秽，为何独独盯上你？】
张远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为何？”
【因为你身上，有“文气”！】 笔仙语不惊人死不休，【虽极其微弱，但在此等邪物眼中，如同黑夜明灯！而你这点文气，在真正的妖魔、乃至一些邪修眼中，更是大补之物！你不入江湖，江湖却会因你这份“滋补”，主动来找你！你以为科考之路就安全？那些考场之上的魑魅魍魉，官场之中的邪术诅咒，防不胜防！没有本座护着你，你连考场的大门都未必能活着走进！】
这一番连哄带吓，半真半假，直接把张远听傻了。
考、考场还有诅咒？官场还有邪术？这和他读的圣贤书不一样啊！
见张远脸色发白，似乎被震住了，笔仙心中暗喜，决定再加一把火，展示一下“福利”。
【罢了，看你可怜，让你见识一下，与本座结契的些许好处。】 笔仙声音充满诱惑，【集中精神，看着那尊土地像。】
张远下意识地凝神望去。
只见他手中的锈笔微不可查地一动，一道细微的清流再次涌入他眼中（这次笔仙严格控制了流量，没再抽干他）。下一刻，他眼中的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变得清晰无比。他甚至能看清墙壁缝隙里爬行的小虫，能看清土地公泥像背后一道细微的裂痕。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那泥像之上，竟然隐隐笼罩着一层极其稀薄、几乎要消散的白色香火之气（！
【看见了吧？】笔仙得意道，【此乃“灵视”，基础中的基础。结契之后，耳聪目明，过目不忘都是等闲！届时你读书习字，效率何止倍增？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策论文章，文思泉涌！考个功名，岂不如探囊取物？】
过目不忘！文思泉涌！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直直劈中了张远内心最深的渴望！什么江湖，什么神通，在这一刻，都没有“科举加速器”来得有吸引力！
他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看着手中的锈笔，眼神变得无比火热。
“笔……笔仙，此言当真？！”
【本座乃得道仙灵，岂会骗你一个小娃娃？】 笔仙语气傲然，心中却暗道：【桀桀桀，总算上钩了！先把你骗上船再说，等结了契约，发现了文修世界真正的精彩，谁还惦记那凡俗间的七品县令？】
张远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圣贤教诲、安稳仕途的梦想；另一边是笔仙描绘的、充满危险却又带着“科举捷径”的诱惑。
最终，对功名的渴望，以及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咬了咬牙，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
“好！笔仙，这灵契……我签了！不过，我们得约法三章！首要一条，你得助我考取功名！”
笔仙心中乐开了花，声音却依旧平静超然：
【可。仙凡之契，需心甘情愿。现在，依我之言，以指为笔，以心为墨，于虚空写下汝之名……】
片刻之后，破败的土地庙内，一点微弱的灵光自张远指尖亮起，没入锈笔之中。一道无形的羁绊，就此结成。
张远看着手中似乎又光亮了几分的锈笔，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仿佛状元及第已在眼前。
而他脑海中的笔仙，则是在无声地狂笑：【哈哈哈！傻小子，等你发现修炼的快乐，体会到言出法随的爽快，谁还去考那劳什子功名！江湖，你入定啦！本座的免费……啊不，是宿主养成计划，正式开始！】
就在这时，庙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
一股与破庙格格不入的、清雅的香风，悄然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