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滑开,卜先生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看到木裕睁着眼睛,眼神清明,便走了过来,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医生特有的那种客观感:“你醒啦,木裕?”
木裕喉咙动了动,发出的声音比刚才顺畅了些,但依旧沙哑:“卜先生,叨扰了。”
卜先生走到床边,目光快速扫过监护仪上的数据,“谈不上叨扰,份内事。”他语气平淡,然后抬眼看向木裕,“感觉怎么样?除了显而易见的伤。”
“死不了。”木裕回答得很简单,顿了顿。
卜先生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你现在做事的风格也是愈来愈激进,和卢佛送是两个极端。”
“距离上一次你【七宗罪】暴走,也不过一周?”
木裕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自己插着留置针的手背上。
他能感觉到卜先生话语里并非指责。
卜先生看着他,没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你脑子里面想的是‘我有我的不得已’,但不得已不是每次都有效的借口。这次造成的连带损失和舆论压力,组织处理起来很麻烦。这会是莫先生亲自出的手。”
“他能出手,也是极大的荣幸。木裕,放心,我信任你!”
“谢谢组织善后。”
“善后是代价最小的选择,不代表鼓励。你的【七宗罪】很特殊,它的成长路径和风险系数,目前没有任何可参考的先例。就像是,你的异能是突兀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监护仪的滴滴声在房间里规律地响着,衬得卜先生的话更加清晰冷冽。
木裕缓缓吸了口气,胸腔还是有些疼。
突兀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木璃说过,爷爷身上携带的是【原罪】——基督教认为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因被蛇引诱,违背上帝的命令,吃了伊甸园的禁果,这一罪行遂传给他们的子孙后代,成为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罪过,并是人类一切罪恶与灾难的根源,即原罪。
原罪是始祖犯罪所遗留的罪性与恶根,在《圣经》中指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
伊甸园里的蛇诱惑亚当与夏娃:善恶树上的果子,吃了不会死,且能使眼睛明亮,知道善恶,能成为神。
为什么想当神就是罪呢?
那当每个人都自以为是,不遵从超越众人的造物主的普遍意志,不遵从造物主的绝对的善恶法则,他们都要以自我为中心,都要按自己的主观意志建立善恶秩序!
那标准就不一样了,人与人的冲突就不可避免。
他人就成了自己的地狱,自己也将成为他人的地狱。
神学家奥古斯丁在《反伯拉纠主义》说:因一个人的悖逆,所有人都成了罪人,没有一个出于女人的人,能够免于这罪。由此,原罪从亚当传递到全人类。
奥古斯丁创造了“原罪”这个概念来定义《圣经》亚当和夏娃悖逆上帝而堕落的行为,所以奥古斯丁认为原罪可是遗传的,人类始祖染上了原罪的病毒。
这一点和异能是遗传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木裕本身就代表这个世界上的罪,他是七宗罪的使徒,是行走到人间的地狱。
“我会注意的。”木裕多了些沉下去的东西。
卜先生似乎察觉到了他这份细微的变化,终于点了下头。
“休息吧。晚一些,会有人过来接你的。”
门再次轻轻合上。
木裕独自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
监护仪的滴滴声成了唯一的节奏,敲打在冰冷的空气里。
原罪太过抽象,太过宏大,几乎像是宗教概念,而非能具体遗传的异能形态。
但现在,躺在这里,感受着体内那七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
那么流淌着同样血液的他,所继承的、是被稀释、被分解、被具体化后的七种形态。
【七宗罪】。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
赎罪?向谁赎?怎么赎?用这身罪孽的力量去拯救他人?听起来像个拙劣的黑色笑话。 毁灭?任由这力量最终吞噬自己,再拉上整个世界陪葬?那似乎又太看得起自己,也太过廉价。
他想起王子轩那句郑重的警告:“看不到因,见不到果。”
他们信任他,却又恐惧他。需要他,却又必须禁锢他。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看着苍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这双手,可以爆发出焚毁一切的愤怒,也可以衍生出吞噬万物的黑泥。
罪孽的力量。
如果无法剥离,如果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唯一的“工具”。
那么,目的或许反而简单了。
不是赎罪,那太虚无。
也不是毁灭,那太轻易。
彻彻底底地、毫无侥幸地、清醒地掌控这份罪孽。
像驾驭烈马,像手持双刃剑。
爷爷是【原罪】本身,或许意味着他代表了那种混沌的、未分化的、庞大的恶之源。
而他,木裕,是【七宗罪】。是具体而微的七种面目,七种路径,七种深渊。
看清它们,走近它们,然后驯服它们。
不是为了变成圣人,而是为了不至于彻底沦为罪孽的奴仆。
他慢慢握紧了手掌,指节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但某种决心却在眼底沉淀下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作为罪人行走于世的目的?
不是逃避罪,而是背负它,解剖它,最后——使用它。
为了守护身后那少数几个,明知他是罪孽深重之人,却依旧愿意挡在他身前,或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也为了,给自己这条从罪孽中开凿出的生命,找一个不那么难看的活法。
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无可抗拒地垂下,拖入深沉的睡眠,暂时远离了肉体的痛苦和灵魂深处的纠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在一片混沌的感知中,一阵规律的、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传来。
“哟,队长。睡相还挺老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