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信念崩摧,玉鉴通幽
秦雨烟那句“你根本不懂秦家百年底蕴”的尖利斥责,犹在昏暗的室内回荡,混合着药味与绝望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林辰没有立刻反驳。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昏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得他的神情愈发显得深邃难测。那双眼眸里,没有因被质疑而起的恼怒,只有一种洞悉事实后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这怜悯,比任何愤怒的斥责更让秦雨烟感到刺痛。它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无知与固执。
“百年底蕴…”林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秦雨烟急促的呼吸声,“秦姑娘,你口口声声的底蕴,若不能活用于当下,济世于危难,那它与故纸堆里的尘埃,又有何异?”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床榻上呼吸再次变得急促几分的秦远山。“医者之道,在于变通,在于验证。你祖父创下此方,是为救治当时之病人,应对当时之症候。时移世易,伯父如今身中奇毒,痰瘀缠结,病机已截然不同。你墨守成规,将这补血之方用于壅塞之体,与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何异?”
“你胡说!”秦雨烟脸色煞白,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她指着父亲,“我父亲…我父亲之前服用此方,明明…明明精神会好些!”她试图找到支撑自己信念的证据,可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了一丝底气不足。那所谓的“好些”,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假象,紧随其后的,是更深沉的萎靡与痛苦。
“饮鸩止渴,亦可获片刻之欢。”林辰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邪毒暂得气血滋养,自然显出片刻亢奋之假象,待气血耗损殆尽,便是邪毒反噬,病入膏肓之时。伯父此番呕血险死,便是明证!”
“……”秦雨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林辰的话,与她内心深处那份被刻意忽略的不安,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她想起父亲每次服完药后,那短暂潮红却更快陷入疲惫的脸,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对继续服药的抗拒……以往,她都将其归咎于病中之人的烦躁。
难道……难道自己一直引以为傲、奉为圭臬的祖传方剂,真的…真的错了?而且是在如此致命的关头,错得如此离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骤然噬咬住她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她踉跄着,扶住旁边那张堆满杂物的旧木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家族百年的荣耀,爷爷临终前的嘱托,她自己多年来的坚守……这一切构筑的世界,正在她眼前寸寸龟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不会的…”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摇摇欲坠的空壳。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自林辰胸前贴身佩戴的龙凤玉佩上传出。与此同时,玉佩表面那原本微不可察的莹润光泽,骤然变得明亮了一瞬,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激发,温热感透过衣物,清晰地烙印在林辰的皮肤上。
这异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林辰心头猛地一跳。这一次,玉佩感应的对象不再是某个静止的物件,其指向……赫然是床榻上的秦远山!更准确地说,是感应到他体内那股阴损古怪的混合毒素!
这玉佩,竟能与这奇毒产生共鸣?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如电般射向秦远山。只见秦远山在秦雨烟情绪剧烈波动、屋内气息紊乱之际,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咕噜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眉心紧紧蹙起,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而随着他身体的这番微弱异动,林辰胸前的玉佩,温热感竟也随之产生了细微的波动!
这玉佩,不仅在指示,更像是在“鉴别”与“呼应”!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闯入林辰的脑海:莫非…秦远山所中之毒,与这玉佩,或者说与林家失落的传承,有着某种直接的联系?下毒者…或许就是冲着这玉佩,或者冲着与玉佩相关的林家而来?秦家,只是被波及?亦或是…知情者?
线索在此刻,似乎拧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林辰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刺激秦雨烟。信念的崩塌需要时间,而救治秦远山,查明真相,更需要她的配合。
他不再与她争论药方对错,转而道:“秦姑娘,争论无益。伯父此刻脉象,因你方才那碗‘当归补血汤’,邪毒已有躁动之象。当务之急,是疏导瘀堵,安抚躁毒。”
他走到床边,再次取出针囊。“我需再行一次针,暂稳局势。你若愿信我,便帮我扶稳伯父。若不信…”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秦雨烟僵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父亲的痛苦呻吟,林辰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祖传药方可能致命的真相,还有那摇摇欲坠的家族信念……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最终,她抬起苍白的脸,看向林辰。那双原本倔强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与迷茫,但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对父亲生命的、超越一切的渴望。
她咬了咬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床榻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扶住父亲的上半身,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一刻,她放下了秦家传人的骄傲,放下了百年底蕴的包袱,仅仅作为一个渴望父亲存活的女儿。
林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指间寒光一闪,数枚银针已精准刺入秦远山胸腹间的几处大穴。这一次,他的手法与先前固本培元的针路不同,更侧重于疏泄与引导,针尖轻颤,带着一股柔和却坚韧的气劲,试图将那因误补而躁动起来的邪毒,重新压制、导引回原本被暂时封锁的状态。
随着他的施针,秦远山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
而林辰胸前的玉佩,那异常的温热与微光,也随着秦远山体内邪毒的逐渐平复,缓缓地、缓缓地减弱下去,最终恢复成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感应状态。
这一切,都被近在咫尺的林辰,清晰地感知着。
他收针,静立。室内,只剩下秦雨烟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以及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夜色,更深了。而笼罩在秦氏医馆上空的谜团,也似乎更浓了少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