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高墙内的崩塌
市局专案组的会议结束后，相关的法律程序如同上紧发条的精密仪器，开始高速运转。证据材料的移交、检察院的审核立案，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却又高效地进行着。
而这股即将掀翻旧案的力量，不可避免地，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渗透进了那座高墙电网之内。
江城第一看守所，重犯监区。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比其他地方更沉重几分，带着消毒水、汗液以及一种无言的压抑混合的气味。林浩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的监室内，自从上次买凶杀人的事情败露后，他的待遇就“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彻底与外界隔绝。
他穿着统一的橘红色马甲，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的头皮泛着青茬。曾经那个在商界和家族中挥洒自如、眉宇间总带着一丝阴鸷傲气的林家“少主”，此刻眼窝深陷，脸颊消瘦，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抬起时，还会闪过一丝不甘和残余的狠厉。
他刚刚结束了一次例行问话，内容依旧围绕着林氏旧案的一些细节。负责问话的两位警官态度冷硬，问题尖锐，虽然没有明说，但那审视的目光和步步紧逼的追问，都让林浩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正在蔓延。
他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狱警押送回监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在这寂静的囚笼里格外刺耳。
林浩背靠着冰冷的铁门，缓缓滑坐到硬板床上。他双手插进短发里，用力抓着头皮，试图用疼痛来驱散脑海中不断回响的警官那些意有所指的问话。
“他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张秀英那个老女人……她真的敢说出来？不，不可能，她儿子还在我……”想到这里，他猛地顿住，随即意识到，他现在自身难保，以前那些用来威胁别人的手段，现在恐怕早已失效。
一种冰冷的寒意开始从脚底向上蔓延。
“李总那个蠢货……他会不会留下了什么把柄？”林浩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想起李总生前某些看似谨慎实则多疑的行为，比如总喜欢偷偷备份一些“保险”……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毒蛇一样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猛地从床上站起，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监室内来回踱步，橘红色的身影在灰暗的墙壁上投下焦躁的影子。几步走到墙边，又猛地折返，循环往复。
“不会的……证据早就销毁了……当年做得天衣无缝……”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但声音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心虚。那些被他刻意压抑、选择性遗忘的罪恶细节，此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他想起了大伯（林辰父亲）发现账目问题时的震怒和失望，想起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巧言令色地搪塞过去，背后却加快了行动；想起了那个患者死亡后，他第一时间不是悲伤或调查，而是找到了当时同样有把柄在他手上的李总，密谋如何将责任转嫁；想起了他威胁张秀英时，那个老女人惊恐万状、最终屈从的眼神……
还有林辰！那个本该死在深山里的堂弟！他居然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一次次打破他的计划，一步步将他逼到如今这个境地！狱中下毒都没能弄死他！他的命怎么那么硬！
愤怒、恐惧、不甘、怨毒……种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监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是例行巡逻的沉重靴响，而是更轻、更规律的步伐，停在了他的门口。
林浩像被按了暂停键，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铁门上那个小小的、带着栅栏的观察窗。
门外站着的，是看守所的副所长，姓王，一个平时总板着脸，但眼神里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他身边还跟着一名负责这片区域的管教民警，姓赵，是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青涩。
王副所长没有开门，只是透过观察窗看着里面的林浩，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林浩。”王副所长的声音透过铁门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刚刚接到检察院的通知。”
“通知”两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浩的心口。他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王副所长似乎刻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关于你涉嫌诬告陷害、职务侵占，以及……买凶杀人等案，检察院已经正式审核通过我方移送的全部证据，决定对你补充侦查后，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林浩勉强维持的心理防线。
“证据……全部证据？”林浩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什么证据？”
王副所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你还在装傻”的嘲讽：“包括但不限于，原始病历笔迹鉴定结论，关键证人张秀英的指认证词，以及……从李明（李总）住处起获的，你们合谋的录音证据。”
“录音”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
李总……那个混蛋！他居然真的偷偷录了音？！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一次谈话？内容到底有多少？！
一瞬间，林浩感觉天旋地转，监室狭小的空间仿佛变成了一口正在不断缩小的棺材，要将他活活闷死在里面。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完了。
全完了。
原始病历、张秀英的倒戈，再加上这要命的录音……铁证如山！他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谋划，在这一刻，被这三个来源不同却指向同一事实的证据，彻底碾碎！
“不……不可能！那是伪造的！是林辰！是林辰陷害我！”林浩猛地扑到铁门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栅栏，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脸挤在栅栏缝隙间，扭曲变形，对着门外的王副所长和赵管教嘶吼，眼神疯狂，“他在陷害我！你们不能信他！”
王副所长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犯人的这种反应早已司空见惯。他旁边的年轻管教小赵，则被林浩这突如其来的癫狂吓得微微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证据的真实性和合法性，法庭自然会审查认定。”王副所长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你做好准备，等待法院的开庭通知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状若疯魔的林浩一眼，对身边的赵管教示意了一下，转身便走。
“回来！你们回来！听我说！是假的！都是假的！”林浩疯狂地摇晃着铁门，发出“哐哐”的巨响，嘶吼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王副所长和赵管教逐渐远去的、冷漠的脚步声，以及走廊尽头那扇铁门关闭时，更加沉重决绝的“哐当”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不，不是安静，是死寂。
林浩摇晃铁门的动作慢慢停歇，嘶吼也变成了破风箱般的喘息。他顺着铁门滑坐到地上，橘红色的身影蜷缩成一团，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他低着头，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但很快，这呜咽就变成了神经质般的大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起头，对着监室灰败的天花板疯狂大笑，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浑身抽搐。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苍凉、讽刺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笑了许久，笑声又戛然而止。
他猛地收声，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墙壁上某个模糊的污渍，一动不动，如同瞬间变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只有胸口剧烈的起伏，显示着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惊涛骇浪。
从极度的癫狂，到此刻死寂般的沉默，这巨大的反差，让透过监控观察着监室内情况的看守所民警，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知道，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年轻人，他的心理防线，在听到“录音”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