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尘如雾,弥漫不散,将野营灯昏黄的光晕切割得支离破碎。王默然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金属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腥味和尘土颗粒,刺得喉管发痒。他强压下咳嗽的欲望,凝神倾听着。
坍塌的余波渐渐平息,沉重的废墟堆叠在来路,死寂而绝望。然而,在这片死寂之下,更远处,似乎有些别的声音因刚才的震动而被诱发、放大。
窸窸窣窣…
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刮挠着金属管壁。
吱嘎…吱嘎…
又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缓慢地拖行,摩擦着地面。
这些声音若有若无,从四面八方那些幽深黑暗的管道深处传来,仿佛这座钢铁坟墓深处蛰伏的生物被惊扰后,发出的不耐低语。它们并不急切,却带着一种磨蚀人心的持续性,钻进耳朵,撩拨着那根名为恐惧的神经。
王默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尽量让心跳平复。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判断失误,死得更快。他想起壁上的刻字——“不要相信听到的声音”。这警告如同冰水,浇熄了他下意识想去追踪声源的冲动。
“幻听?还是确有其物?”他在意识中问道,既是询问混元老祖,也是梳理自己的思路。
“虚实相生,煞气浓郁之处,本就易生幻惑。”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少了以往的倨傲,“然,空穴不来风。此地陨灭已久,怨憎死寂之气沉淀,滋生些污秽邪祟,亦不足为奇。汝须谨守灵台,勿为外魔所乘。更要小心…物理之险。”
王默然默然。老祖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这里的危险是双重的,精神干扰和物理威胁可能同时存在,甚至相互配合。那七彩黏菌便是明证。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几行绝望的刻痕上。
“它们来了!!在管道里!!”——“它们”是什么?蚀骨鼠?或是更诡异的东西?
“不要相信听到的声音!”——再次强调听觉不可靠。
“光…光会吸引…”——这一点让王默然心头一凛。他看了一眼叼在嘴里的野营灯,又想起那功率巨大的探照灯。光明在这黑暗中既是生存的必需品,也可能成为招致死亡的灯塔。他必须更谨慎地使用光源。
最后那句“…‘源石’不是希望…”更是让他眉头紧锁。“源石”?这个名词首次出现。听起来像是一种矿物或能量源?是青甸洼当年秘密研究的项目?与这场灾难有关?刻字者绝望的呐喊,暗示这曾被寄予厚望的东西,带来了相反的结局。
信息碎片太少,但拼凑出的图景已足够令人不安。这座废墟不仅是物质的坟墓,可能还埋葬着某种可怕的、未曾彻底消散的“实验”遗产。
他不能停留于此。这个节点空间并非绝对安全,坍塌可能再次发生,而那些管道深处的“东西”也不知何时会爬出来。
王默然举起野营灯,仔细审视另外两条更细的管道。一条向上倾斜,内壁锈蚀严重,但似乎相对通畅;另一条向下延伸,管壁似乎覆盖着一层难以辨明的暗色物质,散发着淡淡的、类似霉菌的腥气。
手册上对这个节点的标注极其简略,只标记为“J-7分流节点”,并未详述各管道去向。
“向上,还是向下?”他面临着抉择。
“气机流转…上方似有微弱风流,虽污浊,却显通畅。下方…死寂淤塞,晦暗不明。”混元老祖凭借其残存的感知,给出了判断。
王默然认同这个判断。向上,通常意味着更接近地表,更可能找到出路。向下,则可能深入更危险、更未知的区域,比如刻字者提到的“源石”所在?但那风险太高。
他迅速制定了计划:尝试向上的管道。但必须极其小心。
他先收起野营灯,让自己彻底沉浸在黑暗中,仔细倾听。那窸窣声和拖行声似乎并未靠近,依旧维持在遥远的背景音级别。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灯,将其亮度调到最低,仅仅能勉强照亮身前几步范围。
然后,他解下行囊,从里面翻出那捆宝贵的伞绳和一把岩塞。他需要为自己设置一道保险。
他将岩塞仔细地卡在节点空间一处看似坚固的金属结构缝隙里,用力拉拽测试后,将伞绳一端牢牢系在上面,另一端捆在自己腰间。这样,即便在管道中再次遭遇坍塌或失足,也能有个依托,不至于彻底坠入深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背好行囊,深吸一口气,钻入了那条向上倾斜的管道。
管道内狭窄异常,他甚至需要卸下行囊用手推着前进。锈蚀的内壁不断刮擦着他的衣物和皮肤,留下道道黑痕。低亮度的灯光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距离,更远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窸窣声似乎从那些黑暗里渗透出来,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他爬得很慢,很艰难,全身肌肉紧绷,耳朵竖立,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响。混元老祖也保持着沉默,似乎也在全力感知着外界。
爬行了大约二十米,前方出现了一个轻微的转弯。就在他小心地探过转角时,灯光扫过管壁上方——
他猛地顿住了!
只见前方的管壁上,赫然附着着几片零星的、五彩斑斓的黏菌!它们比之前遇到的那片要小,如同暗疮般点缀在锈壁上,微微蠕动,散发着极微弱的甜香。
王默然立刻屏住呼吸,心脏骤紧。这里有这东西,说明此路也并非绝对安全。它们是如何散布到这么高的管道里的?
他不敢惊动这些黏菌,试图从下方小心地绕过去。然而,就在他缓慢移动,灯光角度随之改变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在那些黏菌下方的管壁阴影里,躺着几具残骸!
那不是人类的骨骼,而是某种…动物的。大小似犬,但骨骼结构扭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所有精华。残骸的皮毛早已腐烂殆尽,与黏菌和锈垢混在一起,难以分辨。最诡异的是,其中一具残骸的头骨上,竟然生长着一小簇如同水晶般的、暗淡的紫色结晶体!
王默然胃里一阵翻腾。这些动物是怎么死在这里的?是被黏菌捕食的?那些紫色晶体又是什么?
“煞气侵体,异化结晶…”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忌惮,“此物至污至秽,吸纳恐有害无益。速离!”
不用老祖提醒,王默然也绝不想碰那些东西。他更加小心地挪动身体,试图从这些残骸和黏菌旁挤过去。
然而,管道实在太狭窄了。就在他尽力蜷缩身体,避免触碰任何东西时,他推在前面的行囊,还是不可避免地轻轻蹭到了一小片黏菌的边缘!
嘶…
那黏菌瞬间被激活,猛地收缩了一下,分泌出少许黏液,甜香味骤然变得明显!虽然行囊材质坚韧,未被立刻腐蚀,但这一下的扰动,似乎产生了连锁反应!
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直钻脑髓的低频震颤声,突兀地从管道深处传来!那声音不像是物理震动,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嗡鸣!
与此同时,王默然眼前景象开始微微晃动扭曲,管壁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蠕动的肠壁,那几具动物残骸似乎也在阴影中抽动了一下!
“不好!”王默然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必须立刻退回去!
但就在他试图后退的瞬间——
啪嗒!啪嗒!
从管道更深、更黑暗的上方,传来了清晰的、湿漉漉的拍击声!仿佛有什么多足的东西,正沿着管壁,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快速爬来!速度极快!
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从上而下,正好堵住他去路!
“下面!”混元老祖疾呼,“退返节点!”
王默然毫不犹豫,立刻手脚并用,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下退去!腰间的安全绳此刻成了救命索,让他能稍微借力,不至于在慌乱中失控滑落。
那拍击声紧随其后,越来越近!伴随着一种令人牙关发酸的、细微的啃噬声!
王默然甚至能闻到一股浓郁的、混合了腐烂和那奇异甜香的腥臭味从上方压迫下来!
他猛地退出了向上管道,回到了节点空间,第一时间想要去解腰间的伞绳,以便灵活行动。
但就在他抬头的刹那,借着自己那低亮度的灯光,他看到了那从上方管道口追出来的“东西”——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形态极其怪异的蚀骨鼠!它的皮毛大片脱落,露出下面红肿流脓的皮肤,眼睛浑浊不堪,闪烁着癫狂的红光。而最可怕的是,它的背部竟然生长着好几片大小不一的、五彩斑斓的黏菌!那些黏菌如同活物般随着它的呼吸微微蠕动,它的四肢爪牙也似乎发生了异变,更加尖锐,带着一种不祥的紫色光泽!
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蚀骨鼠!而是被那种诡异黏菌寄生或共生了的变异体!
“吱——!”
变异鼠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鼠类的嘶鸣,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让王默然头脑一阵刺痛眩晕!它猛地从管道口扑出,直窜王默然的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王默然此刻刚解开腰间的安全绳,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格挡!
嗤啦!
那变异鼠的利爪划过他手臂上坚韧的布料,竟然留下了几道深深的割痕,险些见血!一股巨力传来,撞得王默然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金属壁上!
那变异鼠一击不中,落地后毫不停顿,再次弹起,张口咬向王默然的喉咙!它口中獠牙也变得异常尖长,闪烁着紫芒,显然带有剧毒或更强的腐蚀性!
生死关头,王默然骨子里的狠劲被彻底激发。他来不及拔刀,另一只手中一直紧握的钢钎猛地由下向上捅出!这一下又快又狠,精准地抓住了变异鼠凌空扑击、无法变向的瞬间!
噗嗤!
钢钎的尖端狠狠刺入了变异鼠相对柔软的腹部!
“吱——!!!”变异鼠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尖叫,疯狂扭动起来,爪牙胡乱挥舞!
王默然根本不敢松手,死死抵着钢钎,将其连同串在上面的变异鼠猛地往地上一掼!同时整个人合身扑上,用膝盖死死压住不断挣扎的鼠身,另一只手拔出别在腰后的沉重扳手,对着那颗疯狂摆动、龇牙咧嘴的鼠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窄空间内回荡。骨头碎裂的触感通过扳手传递到手心。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那变异鼠彻底不再动弹,颅骨碎裂,红白之物溅出,背上的黏菌也仿佛失去了活力,微微抽搐着,不再蠕动。
王默然喘着粗气,保持着压制的姿势,又等了片刻,确认这鬼东西真的死透了,才缓缓松开手。
扳手上沾满了秽物,手臂被撞击反震得发麻,肾上腺素的激增让他心脏狂跳不止。他低头看着脚下这具怪异而恶心的尸体,尤其是它背上那些渐渐失去光彩的黏菌,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东西…比普通的蚀骨鼠难缠太多了。不仅更凶猛,似乎还能利用黏菌的精神干扰能力。
而更重要的是,这东西的出现,意味着那种诡异的黏菌生物,已经形成了某种生态,甚至能“改造”其他生物。这片废墟的危险等级,在他心中陡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他喘息稍定,不敢在此久留。谁知道刚才的动静会不会引来更多。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手臂,幸好衣物足够坚韧,只是划破,并未伤及皮肉。他小心地用钢钎挑开那变异鼠的尸体,将其推到角落,尽量避免接触那些黏菌。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了节点里最后那条向下的、散发着霉腥气的管道。
向上的路暂时回不去了,而且那边显然也有这种变异体活动。来路已断。
他似乎…没有选择了。
只有向下。
王默然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嘴角扯起一丝无奈的、带着点狠厉的弧度。
他从行囊里找出小半瓶工业酒精,小心地淋在扳手和钢钎沾染秽物的部位,简单清理了一下,又检查了一下伞绳和岩塞的牢固程度。
“老混,下面恐怕更不太平。”他在意识中说道,语气却异常平静。
“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非汝怕了?”混元老祖激将道,但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认真的戒备。
“怕?废话!我还没活够呢,可不怕呗!”王默然低笑一声,调整了一下野营灯的亮度,让它能照亮稍远一点的距离,但依旧控制在最低限度,“但是怕也得硬着头皮上啊,唉。”
他不再犹豫,将伞绳再次系在腰间,另一头依旧固定在岩塞上,然后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那条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狱深处的黑暗管道。
“走吧,看看下面到底藏着什么‘惊喜’。还有那‘源石’…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握紧钢钎,率先钻入了向下的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