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7 层的 “叙事设计实验室” 与数据分析室截然不同 —— 没有冰冷的数据流,墙面贴满了彩色故事板,桌上散落着瑞拉尼亚的民俗手账、矿区老照片、大学课堂笔记,甚至有一本翻旧的《瑞拉尼亚民间故事集》。霍兰德坐在故事板前,手里拿着一支彩色马克笔,在一张矿工形象的素描旁画了一个圈:“手术刀要精准,首先得懂‘病灶’的肌理 —— 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你,陈序。只有懂‘符号如何触动人心’的人,才能写出‘无痛’的故事。”
陈序拿起桌上的矿区照片 —— 画面里,一个矿工背着工具包,蹲在矿井口给女儿系鞋带,女儿手里攥着半块面包,背景是灰蒙蒙的矿区宿舍。照片背面有一行铅笔字,是摄影师的备注:“彼得洛维奇,38 岁,欠薪 3 个月,女儿得了肺炎没钱治。”
“这就是‘手术刀’的切入点。” 霍兰德的马克笔落在照片上,“不要写‘推翻政府’,要写‘一个父亲想给女儿治病的渴望’;不要写‘亲欧洲’,要写‘一个教授想让学生用上新课本的执念’—— 情绪是最好的麻醉剂,故事是最锋利的刀,能在民众心里划开‘改变的缺口’,却不留下‘被操控’的疤痕。”
他展开一张白色故事架构图,用红、蓝、绿三色笔标注出三个核心目标,像手术方案上的关键步骤:
红色目标:唤醒民众共情:故事主角需覆盖瑞拉尼亚两大核心群体 —— 矿工与学生。通过 “矿工为女儿凑医药费”“教授为学生争取图书馆经费” 的日常困境,让不同阶层的民众看到 “自己的影子”,将 “对个人命运的不满” 转化为 “对制度变革的渴望”。
蓝色目标:塑造领袖正当性:将萨维奇与彼得洛维奇的形象融入故事,却不直接点名。比如设计 “老教授深夜修改教学大纲,台灯下放着《教育公平法案》” 的场景(映射萨维奇),“矿工领头人悄悄帮工友垫付医药费,自己啃干面包” 的细节(映射彼得洛维奇),让民众在情感认同中自然接受 “领袖是自己人” 的认知。
绿色目标:引导国际舆论:故事需植入 “普世价值符号”—— 比如矿工女儿画的 “和平鸽”、教授办公室里的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海报”,同时规避 “地域政治倾向”。多语言版本需删除 “反东方联盟”“亲欧洲” 的显性表述,只保留 “渴望公平、自由” 的隐性诉求,让国际媒体误以为是 “自发的民间叙事”。
“这不是创作,是精准的认知手术。” 霍兰德将马克笔递给陈序,笔尖指向故事板的空白处,“你要做的,是给‘变革’穿上‘民间故事’的外衣 —— 比如用瑞拉尼亚传统的‘英雄叙事’结构:主角遭遇困境(欠薪、资源匮乏)→ 遇到引路人(智慧的教授、勇敢的矿工领袖)→ 众人合力寻找希望(团结罢工、校园请愿)→ 最终迎来光明(制度改善、生活变好)。”
陈序握着马克笔,指尖却迟迟落不下去。他看着故事板上的 “矿工女儿” 素描,突然想起林溪小时候生病,自己攥着皱巴巴的钱去药店的场景 —— 那些真实的困境,此刻要被他编织成 “引导变革的工具”,像用别人的伤口做标本,刺痛又荒诞。
“我之前创造‘默言’符号,是想找个地方说话,不是操控别人。” 陈序的声音带着沙哑,“现在写这个故事,和赵无妄用‘概念产物’煽动情绪,有什么本质区别?”
“区别在于‘目的’和‘副作用’。” 霍兰德的语气突然严肃,他调出赵无妄之前的煽动文案 —— 满是 “仇恨”“复仇”“毁灭” 的词汇,旁边是相关的暴力事件报道;再对比故事板上的关键词:“希望”“团结”“守护”,“赵无妄的工具是‘炸药’,我们的是‘手术刀’—— 炸药会炸伤无辜,而手术刀是为了治病,即使有轻微创伤,也是为了更长远的健康。”
他指向矿区照片背面的备注:“彼得洛维奇的女儿如果得不到治疗,可能会夭折;萨维奇的学生如果只能用三十年前的课本,可能永远走不出贫困 —— 这个故事能加速变革,救更多这样的人。你是想守着‘创作纯粹性’,还是想让这些真实的困境早点结束?”
陈序的喉结动了动,马克笔在指尖微微颤抖。他打开手机,林溪发来新的照片:她坐在瑞士医疗中心的花园里,手里拿着医生给的康复计划表,笑容比雪山还干净。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哥,医生说我下个月就能去学校参观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故事板的空白处落下第一笔 —— 画了一个小小的 “面包”,旁边标注:“矿工女儿每天只吃半块面包,把另一半留给生病的妈妈。” 这是真实的细节,也是最能触动人心的切口。
“很好。” 霍兰德的嘴角露出认可的笑容,“接下来,给这个场景加‘引路人’—— 矿工领头人路过她家,看到窗台上的空药盒,默默放下自己的工资袋,却不留名字。这个细节能塑造‘领袖的隐忍与善良’,比一百句‘他是好人’都有效。”
陈序继续动笔,故事的轮廓在笔尖下逐渐清晰:
第一章《矿井下的星光》:矿工伊万在地下 500 米的巷道里,用矿灯照着女儿画的 “星星”,想起女儿咳嗽时的哭声 —— 老板拖欠三个月工资,连最便宜的抗生素都买不起。下班时,他看到领头人米哈伊尔(映射彼得洛维奇)在帮工友修漏水的屋顶,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 “矿工互助清单”。
第五章《图书馆的灯》:老教授尼古拉(映射萨维奇)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给学生们讲 “人权宪章”,窗外是政府派来的巡逻车。他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退休金,给学生们买了新的参考书,说:“知识不会被禁止,希望也不会。”
终章《春天的集会》:伊万带着女儿去首都请愿,米哈伊尔和尼古拉站在人群前面,没有喊口号,只是举着女儿画的 “和平鸽” 和新课本。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手里拿着面包、课本、药盒 —— 这些日常的东西,成了 “希望” 的符号。
故事板渐渐被彩色的线条和文字填满,每一个场景都没有 “暴力”“推翻” 的字眼,却处处藏着 “改变的渴望”。霍兰德看着故事板,满意地点头:“这就是‘无菌手术刀’—— 没有血腥,没有仇恨,只有最朴素的情感共鸣。国际版要删掉‘米哈伊尔’‘尼古拉’的名字,只称‘领头人’‘教授’,让不同国家的读者都能代入。”
他调出传播方案:故事将首先以 “民间故事” 的形式,发布在瑞拉尼亚当地的小众文学网站,由方舟的 “舆情引导员” 伪装成普通读者转发;24 小时后,翻译成英语、法语、阿拉伯语,通过 “无国界作家联盟”“国际儿童教育基金会” 等中立机构,同步推送到国际媒体平台;最终,由萨维奇的团队将故事改编成舞台剧,在首都广场上演 ——“当民众为故事里的伊万流泪时,他们会自然而然地支持现实里的‘伊万们’,这就是手术的‘愈合效果’。”
陈序站在故事板前,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创造的不是故事,是一套精密的 “认知程序”,能让民众在不知不觉中,跟着方舟设计的方向走。可他又无法否认,故事里的困境是真实的 —— 那些欠薪的矿工、缺书的学生,确实需要改变。
“我需要三天时间完善细节。” 陈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我要加入更多当地民俗元素,比如瑞拉尼亚的‘面包节’—— 在故事里,伊万和工友们在面包节那天,一起给孩子们烤面包,米哈伊尔说‘面包要一起分着吃,日子才会好’。这样更真实,也更有感染力。”
霍兰德没有反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手术刀的精髓在于‘精准’—— 多一分则滥情,少一分则无力。你是最好的‘主刀医生’,别让我们失望。”
霍兰德离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陈序和满墙的故事板。他走到矿区照片前,指尖轻轻拂过矿工女儿的笑脸,在空白处补了一行小字:“面包会有的,药也会有的。” 这既是故事里的台词,也是他对自己的安慰 —— 或许,这场 “认知手术” 确实能带来好的结果,或许,他的妥协真的能救更多人。
接下来的三天,陈序几乎住在实验室里。他查阅了大量瑞拉尼亚的民俗资料,在故事里加入 “矿工作息歌”“教授的板书字体” 等细节,甚至为故事配了一首简单的民谣歌词:“矿井深,星光远,我们手拉手,就能看见春天。”
当他将最终版故事发给霍兰德时,窗外的虚拟街景正模拟着瑞士的日出。他打开林溪的照片,在心里默念:“再等等,等这场‘手术’结束,我们就能真正自由了。”
而此时的瑞拉尼亚,当地文学网站上,一篇名为《矿井下的星光》的短篇故事,已经悄悄出现。第一个评论来自一个匿名账号:“这写的就是我的生活…… 我们真的能等到春天吗?”—— 这个账号,正是方舟的 “舆情引导员”,也是这场 “文明手术” 的第一针麻醉剂。
故事的传播像投入湖面的涟漪,正以霍兰德预期的速度扩散。陈序站在故事板前,看着那些被自己赋予 “使命” 的文字,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矛盾的匠人 —— 用最真诚的细节,打造最精密的操控工具;用最朴素的情感,完成最冰冷的认知手术。他不知道这场手术最终会带来治愈,还是新的创伤,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