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满重重地点了点头,呼出的白气在胡须上结了一层细霜:“对!是这个理!夜长梦多,必须抓紧!风小子,你脑子活络,想得周全,具体该怎么干,你得多拿主意,叔和大家都听你的!”
回到凌家坉,有关安置任务最终结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听说骇人的五十人名额被压到了三十人,并且还是“以工代赈”——即干活才有饭吃,大多数社员在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巨大的好奇和挥之不去的疑虑。安置灾民,这本就是天大的难事,还要让他们干活?这新鲜法子能行得通吗?这些外乡人能听话吗?会不会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万一闹起事来,或者带了瘟疫进来,可怎么得了?各种担忧和猜测在村民中悄悄流传。
当晚,生产队委员会那间狭小、简陋、常年弥漫着旱烟和旧纸张混合气味的小屋里,煤油灯昏黄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几张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王福满、凌风、会计老周、民兵队长孙大壮、妇女主任,以及几位被特意请来、在村中德高望重、经验丰富的老农代表,齐聚一堂,气氛严肃。
王福满先是用力清了清嗓子,将公社会议的精神、马主任的严厉要求、以及最终争取到的三十人名额和“以工代赈”的试点原则,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传达了一遍。他的话音刚落,原本就压抑的小屋里顿时像炸开了锅。
“三十人?老天爷!还是三十张嘴啊!”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农,用颤抖的手敲着早已磨得油亮的烟袋锅,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般的忧虑,“咱们仓库里那点粮食,咱们自己勒紧裤腰带都算计着吃,这再添三十口子……这……这往后日子可咋过啊?”
民兵队长孙大壮霍地站起来,他更关心实际的安全问题,声音洪亮却带着焦虑:“队长!风哥!不是我说丧气话,让这么多外乡人住到咱们边上,还要发给他们家伙什干活?这能靠得住吗?他们要是偷懒耍滑还算好的,万一里头混进几个心术不正的,或者饿急了眼合起伙来闹事,抢粮仓怎么办?咱们这点民兵,能看得住吗?”
妇女主任则是一脸的愁容,她想得更具体、更琐碎,却同样至关重要:“住哪儿啊?咱们村哪还有空房子?吃啥?大锅饭怎么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脏了病了咋办?谁伺候?这都是实实在在的难题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焦虑、怀疑和不知所措的气氛。王福满看着大家,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力,只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风。
凌风静静地听着每一位的发言,没有打断,直到大家把心里的担忧和疑虑都说得差不多了,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仿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各位叔伯,大哥大姐,大家刚才说的这些担心,句句在理,字字都是咱们必须面对的现实难题。正因为这件事千难万难,关系到咱们全村老小的安危和明年的生计,咱们才更不能自乱阵脚,必须冷静下来,把它想透、办好。‘以工代赈’,关键就在于‘工’和‘赈’这两个字。‘工’是前提,是基础,意味着咱们不养闲人,每一份食物都要用汗水来换;‘赈’是保障,是底线,意味着咱们不能见死不救,要给人一条活路。咱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最精准、最稳固的平衡点。”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那块用木炭涂写、字迹有些模糊的小黑板前,拿起一截木炭,开始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地阐述他深思熟虑后的具体构想。木炭与黑板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第一,立规矩,明标准。这是所有工作的基石,绝不能有半点含糊!”凌风用力写下“规矩”两个大字,笔画遒劲,“咱们凌家坉打开门接纳落难乡亲,是情分,是仁义,但绝不是开善堂,搞无偿救济。所有自愿接受安置的灾民,必须明确一点:这是生产自救,是以劳动换取生存。咱们要制定一个简明扼要、人人都能听懂的‘安置民约’。”他一条条列举:“比如,第一,绝对遵守凌家坉的村规民约,未经允许,不得私自进入本村村民居住区活动,避免扰民和纠纷;第二,劳动管理实行严格的按量记工制度,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每日工分张榜公布,公开透明;第三,基本口粮和临时住宿条件与劳动工分直接挂钩,干多少活,吃多少粮,住什么铺位;第四,严禁一切偷盗、赌博、打架斗殴、传播谣言等破坏行为,违者立即驱逐,绝不姑息。这些规矩,在每一位安置民入住前,必须由福满叔或大壮哥当面、严肃、清晰地宣读讲解,确保其完全理解并自愿接受。愿意的,留下;有异议的,好言劝离,请其另寻出路。这一步,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建立管理的权威性和合法性。”
“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得这么办!”王福满首先拍板,表示坚决支持。
“第二,严筛选,重实用。三十个名额,是咱们的极限,必须用在刀刃上。”凌风继续写道,目光扫过孙大壮和王福满,“选拔标准要明确:优先招收那些年纪在十八到四十五岁之间、身体健康、有明显劳动能力、面相老实、言语本分的青壮年男性。如果其中有会木工、泥瓦匠、铁匠等手艺的,可以优先考虑,因为他们能干的活更值钱、更多样。对于老人、孩子、明显体弱多病、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员,原则上此次不予接收。这不是咱们心狠,见死不救,而是现实所迫,咱们的能力只能做到‘以工代赈’,无法承担纯粹的、消耗性的救济任务。筛选环节,请福满叔和大壮哥亲自坐镇,不仅要问清来历,更要察言观色,留意细节,确保招进来的人是真正愿意干活、能干活的老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