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当天光第一次透过窗棂的破洞,将一丝灰白色的微光投射在布满尘埃的地面上时,许倾寰便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底没有任何刚睡醒的惺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昨夜,她将林嫣霜绚烂而悲惨的一生,与许倾寰无辜而凄凉的命运,在脑海中反复咀嚼,直到两份记忆再也不分彼此。她知道,从今往后,支撑她活下去的,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爱情,而是这两世叠加起来的、足以焚天的血海深仇。
只是,复仇的路,要从何走起?
她如今身处冷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具身体更是大病初愈,虚弱得连站立稍久都会头晕目眩。别说撼动萧昭远和苏家的滔天权势,就连最基本的生存,恐怕都是个问题。
正思索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冷宫清晨的死寂。那脚步声沉重而拖沓,带着一种刻意彰显的傲慢,最终停在了她这间破屋的门外。
“吱呀——”
老旧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呻吟。一个身形瘦削、面白无须的太监,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这冷宫的管事太监,刘贵。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内侍服,下巴微微扬起,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她身上打转,目光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
他身后的小宫女名叫翠儿,梳着双丫髻,眉眼间尚有几分稚气,但看向许倾寰的眼神,却是一种有样学样的、刻薄的讥笑。她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食盒。
刘贵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公鸭般尖细的嗓音说道:“哟,废后娘娘,醒了?咱家还以为,您熬不过昨儿晚上,这就要追随您那倒台的元帅爹爹去了呢。”
他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又尖又利。
翠儿将食盒放在那张缺了腿的破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那粥,清得几乎能照见人影,几粒米在碗底懒洋洋地躺着,散发出一股明显的馊味。而那个馒头,不仅又干又硬,上面还带着几个扎眼的黑霉点。
这就是她这个废后的“早膳”。
翠儿学着刘贵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道:“娘娘,请用膳吧。这可是御膳房特地为您留的呢,您可要惜福啊。”说完,她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仿佛自己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刘贵踱着步子,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半靠在床头的许倾寰,啧啧有声:“看看,看看,这还是咱们大魏曾经的国母吗?这副病歪歪的样子,比咱们浣衣局里最下等的宫女还不如呢。真是可惜了这张脸,想当初,您大婚的时候,咱家可是在人群里远远瞧见过一眼,那叫一个风华绝代。”
他故意顿了顿,话锋一转,恶意满溢:“可如今呢?凤凰的羽毛被拔光了,可变不成鸡啊。咱家看您呐,就是一只被拔了凤冠,却还妄想浴火重生的不死鸟!”
他身后的翠儿笑得更欢了,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在这深宫里,捧高踩低是最寻常不过的戏码。欺辱一个失势的主子,能给这些最底层的奴才带来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感。
许倾寰始终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遮住了她眼中所有的情绪。她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嘲讽,也没有看到那份猪狗不如的饭食,整个人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木雕。
她的沉默,似乎让刘贵觉得有些无趣。他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的火气更盛。
“怎么,不说话?是没力气了,还是觉得委屈了?”他冷笑一声,走到桌边,故意伸出兰花指,在那碗馊粥的碗沿上敲了敲。
“给咱家听好了!在这冷宫里,咱家就是你的天!让你生,你就得给咱家好好活着!让你死,你就算爬到阎王面前也得给咱家滚回来!别以为你曾经是什么皇后,现在的你,连条狗都不如!”
说完,他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一般,猛地将那碗粥往桌上一顿!
“砰”的一声闷响。
碗中的馊粥被震得飞溅出来,几滴浑浊的液体,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许倾寰盖在身上的、那床破被子的被角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那片污迹,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打在她的尊严上。
翠儿的嗤笑声,刘贵得意的喘息声,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许倾寰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只是静静地躺着,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然而,在无人看到的被子下面,她那只原本无力垂放的右手,早已紧紧地攥成了拳。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此刻却像是锋利的刀刃,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嫩肉之中。
一分,两分,三分……直到刺破了皮肉,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这股痛楚,让她混沌的脑子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她告诉自己。
忍住。
林嫣霜,你曾经是越国最骄傲的公主,你受不得半分委屈。但那个林嫣霜,已经死了。
现在的你是许倾寰,一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废后。你的命,在这些人眼里,比草芥还贱。意气用事,只会让你死得更快,死得毫无价值。
所以,要忍。
将今日的羞辱,将这张令人作呕的嘴脸,将这碗馊掉的粥,将这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
记住这张脸。记住他说话的语气。记住他眼中的轻蔑。
她甚至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刘贵的弱点:贪婪、虚荣、色厉内荏。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也最该死。
许倾寰(林嫣霜)深吸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强行压回了心底的最深处。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几分病态的麻木,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刘贵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自觉已经立够了威风,也失了继续折辱的兴趣。他轻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带着翠儿,扬长而去。
破旧的木门再次被关上,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倾寰缓缓地摊开紧握的右手。
她的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四个深深的、带着血痕的月牙印。
她看着那几点殷红的血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刘贵。
很好。
我这笔复仇的账本,今天,便从你开始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