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轮抵达基隆港的日子,终于在焦灼的等待中到来。尽管吴石和聂曦通过“移花接木”之计,将核心接应任务转移到了相对可靠的港口警备司令部,但真正的考验,此刻才随着那艘巨轮缓缓靠岸而正式开始。港口的气氛,远比预想的更为诡谲。
聂曦没有亲临基隆港——他作为参谋本部副官的身份,若无特殊命令,出现在那里反而引人注目。他坐镇在参谋本部的办公室里,守着那部连接港口的专线电话和无线电,心跳与墙上挂钟的秒针同步,一下,一下,敲击着紧张的节奏。
电话终于响起,是吴石从港口临时指挥所打来的,声音透过电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敬之,船已靠泊五号码头,开始卸载。按调整后方案,警备司令部巡逻队已就位,现场秩序……尚可。”
“尚可”这个词,让聂曦的心提了起来。他立刻追问:“老师,是否顺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吴石的声音压低了些:“总务处三科的人也在,张明远亲自带队,坚持要第一时间核验文件总目。警备司令部的人拦住了他们,要求按流程先保障区域安全清场。双方……有些争执。”
聂曦的拳头瞬间握紧。张明远果然不甘心被边缘化!他的强行介入,打乱了预设的步骤,制造了混乱,这本身就是最危险的信号!
“保密局的人呢?”聂曦急问。
“也在,”吴石的声音更沉,“那个姓赵的副主任,带着人就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没有直接干预,但……像在等什么。”
等一个破绽!等一场混乱!聂曦几乎能想象出那副场景:张明远以履行职责为名制造摩擦,保密局的人则像潜伏的猎豹,随时准备扑向可能出现的“意外”。而那份至关重要的“礼物”,就暴露在这片人为制造的迷雾之下。
“老师,能否以指挥权限,强行命令张明远部后退,划定警戒区?”聂曦快速思考着对策。
“不妥,”吴石否定了,“那样做痕迹太重,等于直接撕破脸,会引来更严重的怀疑。现在只能靠现场指挥官随机应变了。”
就在这时,无线电里传来一阵滋啦的电流杂音,夹杂着现场模糊的呼喊和驳斥声,似乎争执在升级。聂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仿佛能看到港口那紧张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一幕。
突然,无线电里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怒意的呵斥,来自警备司令部的那位现场队长:“张科长!请你和你的人立刻退到安全线以外!这里是军事管制区,再往前冲,别怪我的弟兄们按战时条例办事!” 接着是拉枪栓的清脆声响!
冲突一触即发!
聂曦猛地站起,手心冰凉。一旦发生武力冲突,无论结果如何,保密局都有充足的理由全面接管现场,届时所有精心布置都将付诸东流!
千钧一发之际,电话里传来吴石冷静到极致的声音,他似乎拿起了对讲设备,声音透过无线电也传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港口指挥所命令!现场所有单位,立即停止对峙!重复,立即停止对峙!张明远科长,带你的人后退十米,等待指令!警备司令部王队长,保持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卸载区!违令者,军法从事!”
吴石的声音如同磐石,瞬间压住了现场的骚动。无线电里安静了几秒,只能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显然,吴石的级别和果断的处置,暂时镇住了场面。
“老师……”聂曦对着话筒,声音有些干涩。
“暂时控制住了,”吴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凝重,“但拖延不得。卸载必须加快。敬之,你那边,之前准备的‘备选方案’,可以启动了。”
备选方案!聂曦瞳孔一缩。那是他们为了应对极端情况而商讨的一个险招——制造一个不大不小、足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却又不会真正影响核心货物安全的“意外”!
“明白!”聂曦毫不犹豫地应下,立刻抓起另一部内部电话,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安插在港口后勤部门的一个暗线,一个受过恩惠、值得冒险一用的低级文员。
电话接通,聂曦只说了两个字,暗号:“起风了。”
对方沉默一秒,回了两个字:“收到。”
电话挂断。聂曦放下听筒,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这是一步险棋,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但现在,他们别无他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几分钟后,突然,无线电里传来一阵新的、更大的骚动!有人惊呼,伴随着远处传来的急促哨音和奔跑声!
“报告!报告!四号码头方向,临时堆放的一批棉纱包突然起火!烟雾很大!” 现场传来新的报告声,带着惊慌。
四号码头,与五号码头相邻,但并非核心区域。棉纱易燃,但价值相对较低,且堆放位置远离重要物资。这把火,起得恰到好处!
果然,无线电里立刻传来保密局赵副主任急促的声音:“怎么回事?哪里起火?快!派人过去看看!控制火势!别让骚乱扩散!” 他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吸引了过去。
“张科长!还愣着干什么!带你的人去帮忙维持秩序,疏散闲杂人等!”吴石抓住机会,立刻对张明远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张明远显然也被这意外搞懵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人朝四号码头方向跑去。
现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被调离了!
“王队长!抓紧时间!加快卸货!快!”吴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决断。
“是!加快卸货!”无线电里传来王队长响亮的回应和更加急促的指挥声。
聂曦瘫坐在椅子上,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他成功了,那个暗线成功了。这把火,烧散了港口紧张的迷雾,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窗口。
一个多小时后,无线电里传来王队长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报告参谋长!所有标定货箱已全部安全转运至预定仓库!封条完整,正在办理交接手续!”
成了!“堡垒”行动最危险的港口交接环节,终于在惊心动魄的博弈中,有惊无险地完成了!那份沉重的“礼物”,成功送达到了彼岸同志的手中。
电话里,吴石的声音也透出如释重负的疲惫:“知道了。处理好事后,注意安全。”
放下电话,聂曦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基隆港的迷雾终于散去,但他知道,更漫长的黑夜,还在后面。毛人凤,绝不会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