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被迫对上谢应危那双幽深如潭,此刻却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眸子。
距离如此之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残留的血丝和那抹近乎残酷的兴味。
“你如此为他求情……”
谢应危俯视着他,拇指甚至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光滑的下颌皮肤,语气慵懒而危险:
“莫非是看上了林家?朕听闻,林啸有个嫡出的孙女,年方二八,容貌秀丽……不若,朕为你二人赐婚,成全你这片‘善心’,如何?”
楚斯年心头巨震,背后瞬间沁出冷汗。
赐婚?这简直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表忠心,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惶恐:
“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臣一心只想侍奉陛下,为陛下缓解疾苦,此志天地可表!臣愿一生不娶长伴陛下左右,岂敢有半分他念!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目光澄澈,语气坚决,将“一心为主,不慕凡尘”的姿态做得十足。
谢应危盯着他看了许久,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缓缓收紧,带来一丝轻微的痛感。
就在楚斯年以为他要发作时,他却忽然松开手轻笑一声:
“罢了,朕随口一说,瞧把你吓的。”
他转身,不再看楚斯年,对着呆若木鸡的众人挥了挥手:
“就依楚爱卿所奏,将靖安侯送回府邸,闭门思过!宴席散了!”
说罢,他径直转身,却在离去前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冷冷丢下一句:
“你既喜欢跪,便在此跪足半个时辰静静心。”
“臣,领旨。”
楚斯年俯首,声音平静无波。
宾客们如蒙大赦纷纷悄然退散,无人敢多停留一刻。
林啸在经过楚斯年身边时,脚步微滞,投来一道复杂难言的目光,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去。
偌大的麟德殿很快空荡下来,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宫人小心翼翼穿梭的身影。
宫人们不敢与他交谈,甚至不敢多看。
楚斯年却浑不在意安静地跪着,感受着膝盖从刺痛到麻木。
他心中并无半分屈辱或愤怒,方才殿上的“谄媚”于他而言不过是必要的手段。
男儿膝下有黄金?
在生死和终极目标面前,尊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若能换得谢应危平安活过五年,换得自己一具健康的身体,莫说跪半个时辰,便是从宫门跪到紫宸殿,他也会毫不犹豫。
在这深宫,在天子面前,卑微如草芥与显赫如公卿本质上并无不同,都是帝王权柄下的蝼蚁。
他宁愿做一棵看似柔顺的草芥,守住内心唯一的城池。
不知跪了多久,双腿早已失去知觉,高福去而复返,看到他依旧维持着姿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低声道:
“楚医师,陛下传您去紫宸殿侍疾。”
楚斯年这才缓缓动了动,尝试起身却因血脉不通而踉跄一下。
高福下意识想扶,又缩回手,只压低声音快速补充一句:
“楚医师,陛下余怒未消,头疾又犯,您今晚千万当心。”
“多谢高公公告知。”
楚斯年对他露出一个浅淡却真诚的笑容,随即忍着双腿针扎般的酸麻,一瘸一拐地朝着紫宸殿方向走去。
踏入紫宸殿寝宫,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淡淡水汽扑面而来。
谢应危显然刚刚沐浴完毕,未束发,如墨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仅着一件玄色暗纹寝衣,衣带松松系着,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背对着殿门坐在窗边的阴影里,手中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今夜那张强弓,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弓臂,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透着一股沉郁的危险气息。
楚斯年恭敬行礼:“陛下。”
谢应危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上半身隐在暗处,下半身被窗外透进的月光照亮,明暗交界处压迫感十足。
“陛下可是头疾又犯了?”楚斯年轻声询问。
依旧没有回应。
良久,谢应危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楚爱卿,长夜漫漫,朕忽然想与你玩个游戏。”
楚斯年心头一紧:“陛下请讲。”
谢应危终于转过头,眼底是未散的戾气和一种玩味的疯狂:
“朕将眼睛蒙上射箭。你若能站着不动便是你赢。若动了或者被射中,便是朕赢,如何?”
他拿起旁边一条素白绸带在手中把玩,却也在暗中观察楚斯年的神色。
楚斯年瞬间明了。
谢应危心中的怒气并未因林啸之事而完全平息,此刻是要变着法子发泄,同时也是在试探他的胆量和忠诚。
他不敢拒绝,也不能拒绝。
“臣……遵旨。”
楚斯年走到一根盘龙金柱旁站定,垂眸敛目,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
谢应危嗤笑一声,用白绸利落地蒙住双眼,然后熟练地搭箭拉弓,弓弦满月,方向正对着楚斯年!
没有丝毫犹豫,第一箭离弦而出!
“咻——铎!”
箭矢紧贴着楚斯年的耳畔掠过,深深钉入他身侧的柱子上,箭尾剧烈颤动,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楚斯年身体僵硬,强迫自己纹丝不动。
他见识过谢应危百步穿杨的箭术,毫不怀疑对方即使蒙着眼,也能精准控制箭矢的落点。
这根本不是游戏,而是一场心理凌迟,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取乐。
第二箭、第三箭……箭矢接连破空而来,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衣袍,发丝,钉入他周身的柱子或地面。
十箭过后,楚斯年依旧站在原地,毫发无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