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陆府。
晨曦微透茜纱窗,陆皓凝对镜而立,指尖轻掠鬓边几缕碎发,动作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雅致。
镜中人一身杏粉绣梨花长裙,发间仅簪一支素银梨花簪,簪头雕作半开梨苞,耳垂两点莹白米珠,素雅中透出三分玲珑巧致。
“小姐今日风致嫣然。”丫鬟青竹侍立一旁,不由轻赞。
陆皓凝菱唇微弯,镜中人也随之漾开一抹浅笑。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特意选了梨花佩饰,只为唤起谢逢彬后山那日梨园的记忆。
院外传来薛保琴清亮的唤声:“皎皎!再不出门,那园子里的花儿可都要等急了!”
陆皓凝应了一声,捻起一方绣梨花的丝帕,拢入袖中,快步出房。
薛保琴早已候在院中,一身青绫翠玉莲花裙,腰间系银红丝绦带,发间金翠步摇叮咚作响,整个人满溢着鲜活的朝气。
见陆皓凝出来,她眼眸一亮,连忙上前挽住好友手臂。
“哎呀呀,我的皎皎!今日这般好看!谢公子见了定会…”
“嘘!”陆皓凝出声制止,“小心隔墙有耳。”
两人相携上了薛家的青帷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间喧闹。
陆皓凝方低声道:“今日谢夫人也在,我们需谨慎行事。”
薛保琴闻言,俏皮地挤挤眼睛,凑近她耳边低语。
“放心,我打听清楚了。谢夫人虽看重门第,但最疼这个独子。只要谢公子坚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陆皓凝打断她,眸光清冽。
“我不过是多铺条路罢了。”
“成与不成,还要看天意。”
说罢,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街景,唇角却浅浅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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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门前果然车马喧阗,朱漆大门洞开,两侧石狮威严肃立,愈显威严。
甫一下车,陆皓凝便瞧见前方柳平芜与陆归芸相携入府的背影。
陆归芸今日盛装,满头珠翠映日生辉,活脱脱一个行走的首饰架子。
“啧,陆归芸这是把全部家当都戴头上了?”薛保琴悄声嘀咕,语带揶揄。
陆皓凝抿唇:“别管她们,我们走侧门。”
她不愿与那对母女在正门撞见,平添口舌。
两人刚绕到侧门,却见一小厮急步迎来,躬身行礼,态度甚是恭敬。
“可是陆二小姐?我家公子特意吩咐,请二小姐从这里入府。”
陆皓凝与薛保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讶然。
两人随小厮穿廊过径,眼前豁然开朗。
谢府后园百花争艳,九曲回廊蜿蜒于湖石叠山之上,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气象远胜陆府。
远处水榭主亭中,珠环翠绕。
谢夫人正与几位贵妇叙话,谢逢彬则一脸不耐地侍立母亲身侧,目光却频频偷睃入口。
“公子,陆二小姐到了。”小厮上前低声通传。
谢逢彬蓦然回首,目光瞬间锁住婷婷立于廊下的陆皓凝。
他眼眸骤亮,面上阴霾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扬起。
整个人瞬间焕发出光彩,险些大步迎上,却被谢夫人不动声色的一记眼风钉在原地,只得悻悻收住脚步,目光却依旧凝在她身上。
“哦?这位便是陆家的二姑娘?”谢夫人上下打量着陆皓凝,语气不咸不淡,“听闻你诗书不错。”
陆皓凝莲步轻移上前,福身行礼:“夫人过誉了,略识得几个字罢了。”
谢逢彬忍不住插言,语气急切:“母亲,陆二小姐的才学…”
“彬儿。”谢夫人淡淡截断,“去招呼其他客人,莫要失了礼数。”
谢逢彬不情不愿地挪步,却是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
陆皓凝垂眸掩饰笑意。
这谢公子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
赏花宴正式开始,贵女们三三两两在园中游赏。
陆皓凝刻意与谢逢彬保持距离,同薛保琴寻了株老西府海棠,倚干而坐。
枝头海棠开得正好,重重叠叠,如云似霞,微风过处,粉白花瓣落于裙裾发间,仿若撒了层碎雪。
“陆二小姐。”
一声轻唤惊碎落花静谧。
陆皓凝抬首,见谢夫人领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围拢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眼生的闺秀。
谢夫人手执描金鸟笼,笼中一只白羽鸟儿扑棱着翅膀,尾羽却又短又圆,倒像只没长全的孔雀。
“这是南境新进的珍禽,据说是雪山异种,极通灵性。”
“你既饱读诗书,见识想必不凡,不如给它起个名?也让大伙儿品评品评。”
此言一出,周遭立时响起细碎嗤笑。
谁都看得出,这是谢夫人有意刁难。
若名字起得不好,便是徒有虚名;若起得好,也未必能讨得好去。
陆皓凝心知肚明,面上却依旧从容。
她上前一步,姿态优雅地福了福身子,目光落在那鸟儿身上,细细端详。
雪色羽毛泛着珍珠光泽,喙是淡青色的,眼珠黑得发亮,倒真有几分仙气。
她声音清越,不卑不亢地开口:
“夫人,此鸟羽白如雪,气度不凡。”
“《诗经》有云‘鸿鹄于飞,肃肃其羽’。”
“取其高洁凌云之意,不如就叫鸿鹄如何?”
“既显其高贵,又寓志向远大。”
谢夫人一愣,显是未料到她出口便引经据典,得出如此贴切且大气的名字,一时竟不好反驳。
谢逢彬不知何时已凑近,闻言朗声喝彩,击节赞叹。
“母亲,这名字极好!”
“鸿鹄者,志在千里也,正合这鸟儿的气度!”
他转向谢夫人:“母亲,您说是不是?”
谢夫人嘴角微抽,在众人的注视下,勉强颔首,语气略显生硬:“…不错。”
一直冷眼旁观的陆归芸忽地插嘴,不怀好意。
“母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二妹妹整日钻研诗书,心气都高了,怕是荒废了女红针黹这些正经功夫吧?”
陆皓凝闻言,不慌不忙,自袖中缓缓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素绢。
帕子月白,角上绣着一枝梨花。
花瓣以套针法由外及内渐次晕染,最妙的是花蕊处,缀着几点米粒大小的东珠。
“姐姐说笑了。”她将帕子双手递向谢夫人,“前日拙作,还请谢夫人指点。”
谢逢彬已迫不及待地一把接过,举到眼前细看,口中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这还叫粗陋?依我看,这手艺比绣坊的师傅还好!”
他急急举至母亲眼前:“您瞧瞧这花瓣,简直能闻到香味!”
谢夫人:“……”
她目光落在帕子上,又扫过儿子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得淡淡“嗯”了一声。
薛保琴在一旁看得分明,拼命咬住下唇才没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
陆皓凝暗中在她臂上轻掐一把,示意她收敛,面上依旧是一派恭谨温婉。
“诸位夫人,小姐。”谢府管家适时上前,笑容可掬地解围,“园中准备了投壶游戏,请随我来。”
投壶场设于湖畔柳荫下,铜壶擦得锃亮,壶口束着红绸,周围摆着软垫矮几,几上置着香茗果碟。
谢夫人落座主位,环视一周,提议道:“不如分成两队比试?输的一方要表演才艺。”
贵女们自然无异议,很快便依着亲疏远近分作两队。
陆归芸携几位交好小姐一队。
陆皓凝则与薛保琴及另三位小姐同队。
“二妹妹可要小心了。”陆归芸拈起一支羽箭,在手中得意地晃了晃,“姐姐最近可是常练这个。”
比赛伊始,陆归芸果然准头尚佳,三中其二。
她得意地望向陆皓凝,却见后者从容站定,皓腕轻抖,动作流畅舒展。
“嗖!”
“嗖!”
“嗖!”
三箭连中,箭箭贯入壶心!
“好!”谢逢彬不顾仪态拊掌,“陆二小姐好身手!”
陆归芸脸色顿时难看,强笑道:“不过是侥幸…再来一局!这次…这次我们蒙眼投!才见真章!”
现场一片哗然。
蒙眼投壶极险,羽箭无眼,稍有不慎恐伤及自身或旁人。
谢夫人蹙眉,为难道:“这…”
“好啊。”陆皓凝却爽快应下。
侍女取来青布条,为她系上。
系蒙眼布时,陆皓凝如玉的指尖似无意般轻轻拂过鬓边,那支素银梨花簪竟被带松,一缕乌黑青丝垂落鬓边,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湖风拂过,青丝与发带微扬,更添几分纤弱风致,我见犹怜。
谢逢彬的目光立时黏在她脸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满是担忧与惊艳交织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