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街道，仿佛没有尽头。
刘麟阁行走其间，寂灭之力形成的“空无”屏障，让他如同一个透明的旁观者，完美地避开了绝大多数探究的目光。他能感觉到，暗处有许多贪婪、阴冷、好奇的意念扫过，但在触及他周身那层“无”的意蕴时，都如同水滴落入深潭，消失无踪，引不来任何涟漪。
这让他行进得异常顺利。
街道两旁的店铺光怪陆离。尸匠铺里传来令人牙酸的剔骨声和福尔马林的味道；阴魂当的柜台后，一个脸色透明的掌柜正用秤称量着一团模糊的、哀嚎的灵魂光团；诡药斋飘出的异香，闻之让人神魂颠倒，却又隐隐作呕。
一切都符合一个高魔侧鬼市的设定，逼真，却又带着一种样本采集般的齐全感。仿佛造物主为了打造这个“鬼市”，将诸天万界所有与“阴”、“邪”、“诡”相关的元素都塞了进来，齐全得有些不自然。
他的目标明确——街道尽头那栋最高的建筑，百晓楼。
越是靠近百晓楼，周围的“行人”似乎就越发“正常”了一些。虽然依旧奇形怪状，但少了些直接的血腥与疯狂，多了几分沉静与算计。显然，有资格和能力来百晓楼购买信息的，都不是简单的魑魅魍魉。
百晓楼的门户大开，却没有守卫。门槛极高，需拾级而上。门内光线依旧昏暗，却奇异地给人一种“清净”之感，仿佛外面的喧嚣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刘麟阁迈步而入。
楼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运用了极其高明的空间拓展法术。一排排高大的、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书架林立，上面堆满了卷轴、玉简、兽皮，甚至一些闪烁着幽光的水晶骷髅。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灵墨和一种淡淡的、类似于檀香却又更冷冽的味道。
零星有几个“人”分散在不同的书架前，安静地查阅着，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里瞬间就会忘记的中年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刘麟阁面前。他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如同古井，毫无波澜。
“客官，是买消息，还是卖消息？”声音平和，没有一丝鬼市应有的阴森，反而像是个当铺的朝奉。
“买。”刘麟阁言简意赅。
“请随我来。”灰衫中年人转身，引着刘麟阁穿过几排书架，来到靠内侧的一个独立隔间。隔间内有桌椅，桌上有一盏孤灯，灯焰是冰冷的白色。
“客官欲问何事？不同等级的消息，价格不同。寻常隐秘，以阴灵石结算；涉及某些存在或禁忌的，需以物易物，或以特殊契约抵扣。”中年人平静地陈述着规则。
刘麟阁直接取出那面铜镜，放在桌上：“关于‘幽冥商会’，以及他们最近在地球……不，在此界的活动，特别是与一个古籍斋老者，以及某种‘封魂箱’相关的所有信息。越详细越好。”
他没有提万界商盟，那是更高层面的存在，在鬼市直接提及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灰衫中年人的目光落在铜镜上，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伸出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
一丝微不可查的能量波动从他指尖传入铜镜，似乎在读取着什么。
片刻，他收回手，脸上程式化的笑容不变：“客官所要的消息，涉及‘幽冥商会’内部核心事务，属于乙上等级。”
“价格。”刘麟阁不动声色。
“三百上品阴灵石，或……等价物。”中年人看着刘麟阁，“看客官面生，应是初次光临。本楼亦可接受以消息换消息，或，完成一件本楼指定的委托。”
刘麟阁身上自然没有阴灵石。他沉吟片刻：“何种委托？”
灰衫中年人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玉简，放在桌上：“城东三百里，有一处‘枯骨林’。近日林中有异动，阴气失衡，孕育出了一具‘噬魂骨妖’，已伤了不少过往阴灵，扰乱了此地阴阳秩序。将其核心‘怨骨结晶’取回，此消息，免费奉上。”
任务？这熟悉的任务发布模式，让刘麟阁心头那股“既视感”再次浮现。就像巡天殿的任务列表，清晰，直接，目标明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围绕着一个核心数据库运转。
但他没有表露任何异样，只是拿起那枚黑色玉简，神识探入。里面是关于枯骨林和噬魂骨妖的简单信息，以及一幅地图。
“可以。”刘麟阁收起玉简，“我会尽快带回怨骨结晶。”
“恭候佳音。”灰衫中年人微微躬身，身影缓缓淡去，如同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刘麟阁没有立刻离开百晓楼。他起身，在允许活动的公共书架区域缓步浏览。他并非真想查找什么，而是想感受一下这个“鬼市信息中心”的底蕴。
书架上的典籍包罗万象，从《九幽炼魂秘录》到《诸天星界残图》，从《上古神魔纪闻》到《异界生物图鉴（第七修订版）》，分门别类，异常详尽。但当他随手抽出一本讲述某个失落文明历史的兽皮书时，却发现书中的记载，其叙事逻辑和细节描绘，与他曾在巡天殿资料库看过的另一份报告，有着惊人的相似内核，只是换了个文明名称和力量体系。
就像是同一个底层故事模板，被套上了不同的皮肤。
他放下书，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是万法归宗，大道同源？还是……数据库的复用？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书架，上面标签写着《杂闻异志·未验证》。这类书架通常放置一些真假难辨、或无人问津的边角料信息。
一本薄薄的、用某种褐色皮革装订的小册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册子没有名字，封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扭曲的符号。
那个符号……他似乎在承古斋的某本古籍上见过！
他走过去，抽出那本小册子。入手冰凉，材质非纸非皮，难以分辨。
翻开第一页，只有一行用古老字体写就的话，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仓促或混乱状态下书写：
“星海为笼，认知为锁。真实何在？心念为舟。”
刘麟阁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十六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入他意识的深处！与他领悟“太初归寂”时，那种看透万物本源，归于“无”的感悟，隐隐共鸣！
这绝非鬼市该有的东西！这更像是一句……提示？或者说，是某个先行者留下的警告？
他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翻阅后面几页。后面的内容更加晦涩混乱，夹杂着大量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断续的句子，像是在描述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又像是在记录某种实验数据。
“……观测者效应……世界线收束……第柒号‘原初协议’……漏洞……逃逸方案……”
大部分内容他都看不懂，但那些零碎的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可能性。
他合上册子，不动声色地将其放回原处。这里不是细看的地方。
但他记住了那个位置，以及那本无名册子散发出的、与众不同的“气息”。
走出百晓楼，鬼市的喧嚣再次将他包围。但他此刻的心境，已与来时截然不同。
幽冥商会的线索指向了枯骨林，而百晓楼内意外的发现，却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更重的石子。
星海为笼，认知为锁。
他抬头望向鬼市虚假的、永远昏暗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层的空间壁垒，看到那背后的……真相。
下一步，枯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