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这片天空。
小木屋在渐浓的黑暗中显得愈发渺小。
屋内,一盏小小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在墙壁上投下三人摇曳拉长的影子。
小萝莉抱着自己的膝盖,蜷坐在那张铺着干草的“床”上,小小的身子几乎要缩成一团。
她低着头,黑色的发旋对着跳跃的灯火,一言不发。
梁雨欣手起刃落时那冰冷果决的眼神,徐旺那带着无奈却深以为然的叹息,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这个世界的准则是残酷的弱肉强食……”
“这世道就是这样……心肠有时候就得硬一点……”
道理她都懂,键盘侠她也没少当,网上口嗨“干掉他”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当这一切真实地砸在她面前,她还是会感到些不安。
……她有点想念家里软乎乎的大床了。
“唉……”
一声轻微的叹息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梁雨欣看着沉默的叶云汐,眼中掠过一丝无奈。
她站起身,对徐旺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门外。
徐旺立刻会意,他也被这低气压憋得有些难受,连忙开口,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那个……叶姑娘,梁姑娘,屋里有点闷,外头天色还好,要不……咱在院子里生个火?
烤点东西吃?我前几天打了只山鸡,还没来得及处理。”
见叶云汐还在发愣,梁雨欣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声音放得轻柔:
“云汐,出去透透气吧,屋里太闷了,对身体不好。”
叶云汐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看梁雨欣,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徐旺,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
“……嗯。”
徐旺立刻行动起来,显得干劲十足。
他麻利地从屋角搬出几块石头,在院子中央围成一个小圈,又抱来一捆干柴,很快就在院中升起了一簇明亮的篝火。
火焰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周遭的一小片黑暗,也带来了一丝暖意,试图驱散三人心中冰冷的阴霾。
徐旺又兴冲冲地拿出那只处理好的山鸡,穿在一根削尖的木棍上,架在火堆上熟练地翻转烤制。
油脂滴落在火堆里,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浓郁的肉香逐渐弥漫开来,总算给这异世界的冰冷夜晚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来,尝尝我的手艺,别看我这地方破,烤野味可是一绝!”
徐旺撕下两只烤得金黄流油的鸡腿,先递给叶云汐和梁雨欣。
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笑容,活跃气氛。
梁雨欣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
“谢谢。”
她轻轻吹着气,优雅地吃起来,但明显也有些心不在焉。
叶云汐拿着那只硕大的、比她小手还大一圈的鸡腿,愣愣地看了几秒,然后才没什么食欲地咬了一口。
肉质确实外焦里嫩,带着原始的焦香,搁平时她早就大呼小叫地啃起来了,可现在吃在嘴里,却感觉有些麻木,味同嚼蜡。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徐旺啃着一只鸡翅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挠了挠头,努力寻找话题。
他看向望着火堆出神的叶云汐,试探着问:
“叶姑娘,看你们当时躺在林子里的打扮和口音……还有梁姑娘,你们……不是夔龙帝国的人吧。
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叶云汐愣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声道:“……很远很远。”
隔着一个世界呢。
远到可能回不去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也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叶云汐不动声色地尝试调动自己的能力。
意念微动——‘打开我家房门’、‘把我手机传过来’、‘让我立刻回到青屿三中’……
然而,以往那种如臂指使、心想事成的感觉消失了。
她能感觉到那股庞大无比的力量依旧沉睡在体内,如同浩瀚的海洋。
但当她试图驱动它去完成“回家”这个指令时,却像是遇到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力量流转滞涩,根本无法突破。
一种明确的“此路不通”的反馈清晰地回传给她。
果然不行……
叶云汐叹气,这下连手里香喷喷的鸡腿都失去了吸引力了。
梁雨欣看在眼里,心中又是一软。
她放下手里的食物,伸出手,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温柔地摸了摸叶云汐的头发。
“别担心。”
梁雨欣的声音在火堆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柔和,
“总会想到办法的。”
叶云汐感受到头顶温柔的抚摸,下意识地朝着梁雨欣的方向微微靠了靠,汲取着一点点虚幻的安全感。
为了打破这沉重的氛围,稳定情绪,叶云汐闭了闭眼,将目光转向正在努力跟一只鸡翅膀“搏斗”的徐旺。
提出了一个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
“徐旺,你的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住在这山里?”
她本来以为徐旺的父母可能是进城干活或者别的什么,毕竟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没想到,徐旺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化开,变成一种故作轻松的淡然。
他放下鸡骨头,随手擦了擦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哦,他们啊……”
“死了。”
“啊?”
叶云汐和梁雨欣都愣住了。
徐旺仿佛没看到她们惊讶的表情,又拿起一根穿着野薯的木棍。
放在火堆上慢慢转动烤着,甚至还补充了几句细节,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
“死了有好几年了。”
“进山采药的时候,运气不好,撞见两个修炼者大爷不知为啥打起来了,波及到我爹娘……
嗯,就是随手一下,人就没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那双映着火光、本应充满少年朝气的眼睛里,却迅速掠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和刻骨的恨意。
虽然很快被他掩饰下去,但依旧被叶云汐和梁雨欣敏锐的捕捉到了。
叶云汐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点“想家”的委屈和“杀人冲击”,血淋淋的悲惨面前,显得有些矫情。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残酷得多。
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些拥有力量的人眼中,真的就如草芥一般吗?
她看着徐旺故作坚强的侧脸,一股同情和义愤油然而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那……那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这无异于在揭人家的伤疤。
徐旺闻言,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苦涩。
他摊了摊手,又指了指自己:
“报仇?”
“叶姑娘,你看我像那块料吗?
我连今天那几个只会逞凶斗狠的混混都打不过,还得靠你和梁姑娘救命。
拿什么去跟那些能飞天遁地、挥手间就能要人性命的修炼者大爷斗?”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些:
“像我这种人,生下来就注定了。”
“能觉醒修炼道路的,千里挑一,那是老天爷赏饭吃。
像我这样的,测也测过了,没那天赋,估计这辈子就是个普通人的命。
能在这山旮旯里平平安安活下去就不错了。
报仇?那是梦里才有的事。”
他的话听起来认命而悲观,仿佛早已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
但叶云汐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她分明看到,在那片看似认命的灰暗之下,有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火苗在跳动。
那是不甘,是愤怒,是一种被深深压抑的、几乎快要湮灭却始终未曾彻底熄灭的渴望。
“我不信!”
叶云汐忽然挺直了小身板。
“什么叫生下来就注定了?我不信这些!
说不定……说不定只是你的时机还没到!”
说完,叶云汐的眼眸间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丝金光。
她这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天真。
徐旺只当是小姑娘在安慰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没再说话,继续专注地烤着他的野薯。
梁雨欣则若有所思地看了叶云汐一眼。
她见识过叶云汐那堪称bug的能力,心想如果云汐愿意,或许真的能……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说出来。
毕竟,改变一个人的天赋,这听起来太过惊世骇俗,而且她们现在的处境,也顾不上这些。
“……但愿如此吧。”
徐旺最终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野薯烤熟了,散发出香甜的气息。
徐旺分给两人。
叶云汐吃着热乎乎的野薯,甜糯的口感稍微抚慰了一下她低落的心情,但那份沉重感依旧挥之不去。
夜渐渐深了,山里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袭来,即使围着火堆,也能感觉到背后的寒冷。
徐旺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小屋:
“梁姑娘,叶姑娘,时辰不早了,你们进屋歇息吧。
我就在门口打个地铺,有什么动静也能照应一下。”
梁雨欣点点头:
“有劳了。”
她拉着叶云汐起身,走进了小屋。
屋内,油灯的光芒更加昏暗。
徐旺抱来两床虽然陈旧但洗得还算干净的薄被,铺在干草铺上,不好意思地说:
“条件差,委屈两位姑娘了。”
“已经很好了,谢谢你,徐旺。”
梁雨欣真诚地道谢。
在这种境况下,能有一个安全的容身之所,已是万幸。
……
深夜。
叶云汐躺在坚硬的干草铺上,身上盖着带有淡淡皂角味的薄被,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屋顶,毫无睡意。
白天经历的种种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腾,混合着对未来的迷茫和对家的思念,像一团乱麻,搅得她心烦意乱。
干脆下了床,轻手轻脚的挪到了屋外。
冷冽而清新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异世界的夜空格外澄澈,漫天繁星如同无数颗碎钻。
密密麻麻地镶嵌在深邃的天幕上,汇聚成一条她从未见过的、璀璨浩瀚的银河。
星光洒落,为小院和远处的山峦轮廓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
真的很美……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形下看到就好了。
叶云汐心里默默地想。
她本来只是想站在院子里透透气,一抬头,却意外地发现屋顶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是梁雨欣。
她抱膝坐在茅草屋顶上,微微仰着头,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在星空下显出黑色剪影的群山,一动不动,安静得仿佛融入了这片夜色里。
她怎么跑屋顶上去了?也睡不着吗?
叶云汐心里嘀咕着。
她左右看了看,考虑到使用能力会被梁雨欣察觉,就找了个在屋角废弃的木桩,笨手笨脚地踩上去。
踮起脚,努力扒着低矮的屋檐,差点摔个屁股墩儿,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屋顶。
屋顶的茅草有些扎人。
小萝莉小心翼翼地走到梁雨欣身边,刚想开口叫她,却在清亮的星光照耀下,清晰地看到——
梁雨欣的脸颊上,正闪烁着几道未干的泪痕。
那双平时总是冷静沉着的眼眸,此刻泛着湿润的水光。
充满了茫然、无助和一种深切的悲伤,望着远方,仿佛在寻找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归途。
叶云汐瞬间僵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梁雨欣。
在她印象里,她一直是冷静、强大、可靠、甚至杀人时都那么果决的人。
梁雨欣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动静,猛地回过神,慌忙侧过头,飞快地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
再转回来时,脸上已经努力挤出了一丝惯常的、带着点清冷的表情,但微红的眼眶和鼻尖却出卖了她。
“云汐,你怎么上来了?屋顶凉,快下去睡觉。”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哽咽,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掩饰过去。
叶云汐没有动,她只是看着梁雨欣,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忽然明白,白天的那些冷静和安慰,都是梁雨欣强装出来的。
她承受的压力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自己灵魂里好歹是个男生(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更强一点),都有点受不鸟。
更何况梁雨欣一个才十七岁的女孩子呢?
“我…这……你…别哭了。”
叶云汐“老直男”了,安慰女生的事儿她真的没啥经验。
看着叶云汐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担忧和笨拙的安慰意图,梁雨欣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她努力维持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她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只、惹人怜爱的女孩,忽然温暖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有着真实的暖意。
她伸出手,轻轻刮了一下叶云汐小巧的琼鼻,动作亲昵自然,语气试图恢复一点往日的轻松:
“小傻瓜,你自己都那副样子了,还想着来安慰我啊?”
说完,她忽然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身躯深深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叶云汐完全没料到这个动作,整张脸瞬间埋进了梁雨欣带着淡淡清香的怀里。
小身子猛地僵住,大脑“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紧接着,一股热血“噌”地冲上头顶,脸颊、耳朵、甚至脖子根都瞬间变得滚烫通红。
(好软……好香……)
梁雨欣似乎并没有察觉怀中“小萝莉”内心正在经历何等惊天动地的海啸。
她把下巴轻轻搁在叶云汐柔软的发顶,望着远处璀璨而陌生的星河,极轻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夜风吹过,带来远山的寒意,却吹不散屋顶上相拥的两个女孩之间,那份复杂而微暖的依存。
繁星无声地注视着这片陌生的大地,也注视着这两个来自异乡的少女。
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