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后宫的日子，对阿依娜而言，就像是在薄冰上跳舞，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自那日朝堂上她“懵懂”一问，意外搅黄了赵擎出兵楼兰的提议后，她明显感觉到周遭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嘲笑她愚笨的声音似乎少了一些，但探究、警惕，甚至隐含恶意的视线却增多了。尤其是那位位份仅次于皇后的林贵妃，几次碰面，那看似亲切的笑容底下，都像藏着冰冷的针。
这日午后，阿依娜正对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发呆”，实则是在脑海里翻阅系统最新推送的、关于御膳房某个小总管和宫女对食的鸡毛蒜皮瓜料，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可能影响自身安全的蛛丝马迹。
贴身侍女萨仁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公主，林贵妃娘娘宫里的芳若姑姑来了，说是贵妃娘娘惦记您初来乍到，恐您烦闷，特请您过去品茶听曲儿。」
阿依娜心里咯噔一下。来了。
林贵妃的父亲是朝中吏部侍郎，虽不及赵擎权势滔天，却也是赵党的重要成员。她自己更是深得太后几分喜欢，在后宫风头正劲。这样一个人，突然向一个“愚钝”的和亲公主示好？绝非好事。
「哦？」阿依娜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茫然又受宠若惊的表情，「贵妃娘娘……叫我，喝茶？」
「是的，公主殿下。」芳若姑姑已经走了进来，行了个标准却略显倨傲的礼，「娘娘备下了上好的雨前龙井和江南新贡的点心，还请了几位善音律的姐妹，专程请您过去一聚呢。」她着重强调了“专程”二字。
阿依娜内心疯狂呼叫系统：【系统系统！紧急情况！林贵妃突然请喝茶，是不是鸿门宴？有没有瓜？快扫描一下！】
【叮！正在为宿主检测周边环境及关联人物信息……】系统的机械音及时响起。
阿依娜嘴上却磕磕绊绊地用生硬的官话回应：「多、多谢贵妃娘娘。我……这就去。」
她故意动作稍显笨拙地整理了一下衣裙，示意萨仁跟上。萨仁忧心忡忡地低声用楼兰语道：「公主，小心有诈。」
阿依娜拍了拍她的手背，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有系统在，至少能提前预知一些危险。
前往贵妃所居的“钟粹宫”路上，系统终于有了反馈。
【叮！检测到关键信息：目标人物“林贵妃”此次茶话会主要目的：1. 近距离观察宿主，评估宿主对赵尚书计划的威胁程度。2. 试探宿主是否真如表现般愚钝，或另有隐情。3. 计划在茶会上利用“打碎御赐琉璃盏”事件对宿主进行初步刁难与羞辱，若宿主反应过激，可趁机扣上“冲撞贵妃”、“藐视天恩”等罪名。】
【关联信息：宫女“翠儿”已被授意，将在奉茶时“不慎”将茶泼向宿主，引导宿主起身躲避撞倒放置琉璃盏的多宝架。琉璃盏为去年番邦进贡，陛下赏赐给贵妃，贵妃甚为喜爱。】
阿依娜心底一寒。果然没安好心！手段不算高明，但对付一个“语言不通、举止失措”的异国公主，却很可能有效。一旦坐实罪名，轻则受罚被耻笑，重则可能挨板子甚至禁足。
她迅速冷静下来，思索对策。硬刚不行，装傻躲过？怎么躲？那宫女若是成心要泼，总能找到角度。
【系统，能知道具体是哪个宫女吗？有什么她的瓜可以利用吗？】阿依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
【叮！检测目标宫女“翠儿”相关信息：翠儿，十七岁，钟粹宫三等宫女。最新瓜料：与其同乡侍卫王虎有私情，昨晚丑时三刻曾偷偷在王虎当值休息的耳房私会。私会时曾抱怨贵妃脾气大，赏赐少，并提及王虎曾答应攒钱为她赎身出宫。】
阿依娜眼睛微微一眯，心里有底了。
刚到钟粹宫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轻柔的丝竹声和女子的说笑声。走进去，只见殿内暖香融融，林贵妃身着绯色宫装，雍容华贵地坐在主位，下首坐着几位打扮精致的嫔妃和美人都好奇地打量着阿依娜。
「哟，楼兰公主来了，快请坐。」林贵妃笑容满面，语气亲切，却并未起身，「本宫还怕你嫌本宫这里无趣，不肯来呢。」
阿依娜依规矩行礼，磕磕巴巴地说：「娘娘，叫，是我的，荣耀。」说完，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和局促的笑容。
宫女引她在靠近多宝架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阿依娜眼角余光迅速扫过那多宝架，果然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一只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琉璃盏。
一位美人掩嘴笑道：「公主官话说得倒是比刚来时流利了些呢。」
另一位附和：「是啊，看来用心学了。只是这宫里的规矩多，公主还得慢慢适应才好。」
话语听着像是关心，实则充满了优越感和隐隐的排挤。
林贵妃笑道：「正是这个理儿。所以本宫才叫公主来多走动走动，熟悉熟悉。」她挥挥手，「来人，给公主上茶。就用陛下新赏的那罐雨前龙井。」
一个穿着三等宫女服饰、模样清秀的宫女低着头应了声「是」，端着茶盘过来。阿依娜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眼神不敢与人对视。
就是她了，翠儿。
阿依娜的心提了起来，全身肌肉微微绷紧，准备随时反应。
翠儿走到阿依娜身边，俯身要将茶盏放到她手边的小几上。就在此时，她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惊呼一声向前扑去，手中那杯滚烫的茶水直泼向阿依娜的手臂和胸口！
「啊！」殿内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电光火石之间，阿依娜似乎被吓呆了，竟没有向后躲闪，反而是猛地向前一倾，像是要起身扶住那宫女，同时嘴里用楼兰语惊慌地大喊了一句什么。
她的动作看似笨拙慌乱，却恰到好处地用肩膀顶了一下翠儿的手肘。翠儿原本就算准了角度要泼向阿依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力道和方向瞬间改变，那杯茶大半泼在了她自己和阿依娜之间的空地上，只有零星几点溅到了阿依娜的裙摆上。
而阿依娜“慌乱”中起身的动作，衣摆带风，眼看就要扫到多宝架——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贵妃嘴角甚至已经勾起一丝得逞的冷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依娜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撞到东西，硬生生止住势头，身体一个踉跄，向另一边歪去，恰好扶住了旁边一位嫔妃的椅子扶手，稳住了身形。而那多宝架，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上面的珍宝，包括那只琉璃盏，安然无恙。
「对、对不起！」阿依娜站稳后，立刻满脸通红，用生硬的官话向那位被她扶了椅子的嫔妃道歉，然后又看向地上狼狈不堪、被热水烫得龇牙咧嘴的翠儿，眼神里充满了“真切的”歉意和慌乱，「你……没事吧？」
殿内一片寂静。
林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恼怒。计划好的戏码，全砸了！这楼兰公主是运气太好，还是……
「没、没事……」那位被扶了椅子的嫔妃有些愣神地回道。
「蠢货！」林贵妃将怒火撒向了翠儿，「毛手毛脚的东西！惊扰了公主，差点还撞坏御赐之物！来人，拖出去掌嘴二十！」
翠儿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脚下滑了一下……」
阿依娜却在这时开口了，她看着翠儿，眼神“懵懂”又“关切”，用她那磕磕绊绊的官话对林贵妃说：「娘娘，不要，打她。她，不是，故意。」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然后看向翠儿，歪着头，仿佛在回忆什么，突然冒出一句：「她，昨晚，没睡好。和王虎，说话，很晚。累了吧？」
「嗡——」的一声，整个钟粹宫正殿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激起无声的涟漪。
翠儿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由惨白变为死灰，惊恐万分地瞪着阿依娜，像是见到了鬼！
王虎？！她怎么会知道王虎？！还知道昨晚？！私会之事极其隐秘，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在场的嫔妃们先是一愣，随即面面相觑，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宫女与侍卫私通，这可是宫中的大忌！
林贵妃也彻底愣住了，她看着阿依娜那副“我只是关心她没睡好所以可能不小心”的天真无辜表情，又看看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翠儿，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这楼兰公主是真傻到口无遮拦、无意间戳破秘密，还是……深藏不露？
若是无意，那这巧合也太过惊人！若是有意……她怎么可能知道翠儿的私密事？！
林贵妃背后瞬间冒起一层冷汗，再看阿依娜那看似纯净懵懂的眼神时，竟觉得那眼底深处仿佛藏着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令人心悸。
「你……你胡说什么！」林贵妃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厉声喝道，却底气不足。
阿依娜立刻像是被吓到了，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嘟囔，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委屈地辩解：「我……没有胡说。她……自己说的……梦里，听见？」她故意把话说得颠三倒四，逻辑不通。
但这反而更坐实了她“无知懵懂”、“听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形象。
一位嫔妃忍不住小声对同伴道：「难道这楼兰公主真有几分奇特？能听到别人梦话不成？」
「说不定呢……听说西域那边有些奇人异士……」
林贵妃脸色青白交加，精彩纷呈。她原本想刁难人，结果自己的宫女被爆出如此丑事，还是由这个她以为能随意拿捏的和亲公主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爆出来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刺猬身上！
继续追究打碎琉璃盏？眼前这情形还怎么追究？处置翠儿？现在处置她，倒像是自己心虚要灭口了！
「来人！」林贵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把这个不知规矩的奴才拖去慎刑司！仔细查查她是否真有不轨之行！」
立刻有粗壮的嬷嬷上前，堵住翠儿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拖了下去。翠儿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还有对阿依娜那难以言喻的惊骇。
经此一闹，之前的茶话会气氛荡然无存。林贵妃也没了心情，强撑着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借口身子乏了，送客。
阿依娜巴不得早点离开，立刻起身，依旧那副懵懂又似乎有点被吓到的样子，行礼告退。
走出钟粹宫很远，直到周围再无旁人，萨仁才捂着胸口，用楼兰语后怕地说：「公主，刚才真是太险了！您怎么知道那个宫女……」
阿依娜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富丽堂皇却令人窒息的宫殿，脸上那副懵懂无知的表情缓缓褪去，露出一丝疲惫和冷冽。
「萨仁，」她轻声说，官话依然生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光靠躲是不够的。」
有时候，你得让别人知道，你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哪怕只是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
而与此同时，钟粹宫内，林贵妃狠狠摔碎了一个茶杯。
「查！给本宫去查！那个贱婢翠儿和王虎的事是不是真的！还有……」她眼中闪过惊疑不定的光芒，「那个楼兰公主……她今天到底是真的蠢，还是装的？」
她第一次对这个来自西域小国的和亲公主，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忌惮。
远处，御书房内。
萧衍批阅奏折的笔微微一顿。耳边似乎又隐约飘过那些零碎的心声片段：「……林贵妃……琉璃盏……翠儿王虎私会……」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
看来他的这位“懵懂”小公主，今天又在不知不觉中，搅动了一池春水。
而且，似乎还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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