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的手按在阵眼上,焚天镜嵌进石缝的那一部分微微发烫。他没动,也不敢松手。鲜血顺着他的手腕一滴一滴往下流,落在符文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水滴落进热锅。
老祖的虚影站在祭坛中央,光影摇晃,像风中跳动的火苗。它死死盯着墙上不断闪现的画面——始祖断臂立誓、岩浆冲天而起、古卷传承、遗训落下。
“血脉不问出处,唯火心者承我道。”
这句话在禁地里一遍遍回荡,像钟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江烬抬起眼睛,声音很轻却很稳:“你听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家规。”
老祖没有回答。它的手抬到一半,又缓缓放下。原本压在江烬身上的威压消失了,连空气中的那种压迫感也慢慢散开。
画面又变了。
这次是始祖临终前刻下封印的情景。他用尽最后力气,在地上画出一道复杂的纹路,然后把焚天镜埋进了石台深处。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此力非恶,惟惧外魔所夺。后世若有真火觉醒者,当启镜见史,知我本意。”
老祖的身体猛地一震。
它终于明白,自己守了三百年的所谓“正统”,根本不是守护,而是封锁。
“三百年……”它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颤抖,“我们真的守错了吗?”
江烬咬着牙站起身。腿上的伤让他差点跪倒,但他撑住了。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符文的关键位置上。
“你说我血脉逆乱?”他直视老祖,“可谁告诉你,逆脉就是错的?”
“当年始祖被十几个族老围攻,说他是异类,要废掉他的家主之位。他没反抗,只问了一句——‘谁点燃了第一簇焚天之火?’”
“没人能答。”
“因为他才是第一个。”
老祖的光影开始扭曲,颜色从金色渐渐变成灰暗。它不再看江烬,而是死死盯着墙上的影像。那个断臂的男人,那团永不熄灭的金色火焰。
“我们以为是在清除祸根……”它喃喃地说,“原来是在抹杀源头。”
江烬走到它面前,距离不到三步。
“你们改了族谱,删了记录,把‘逆脉当诛’写成铁律。可你们不敢提,江家的第一任家主,就是你们口中的‘逆脉’。”
老祖闭上了眼睛。
它的身体开始变淡,边缘像烟雾一样飘散。
“我……是执念凝聚而成。”它睁开眼,第一次用平视的目光看着江烬,“历代族老怕血脉失控,怕权力旁落,于是联手立下禁令,把真相封存。我就是为此而生的,镇压一切违背祖训的人。”
“包括你。”
江烬冷笑了一声:“所以你看到我觉醒血脉,第一反应就是杀?”
“是。”老祖点头,“我以为我在护道。”
“可你护的是假道。”
老祖沉默了很久。
然后,它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而是轻轻抚过地面那些古老的符文。指尖划过的地方,金光一闪,随即熄灭。
“这些字……原本不是这样的。”它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最早的碑文上写的,是‘火心为尊’,不是‘纯血为尊’。”
江烬没说话,只是静静站着。
他知道,这一刻比任何一场战斗都重要。
老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曾经能释放神光、碾碎金丹修士的力量,此刻正在一点点消失。
“我存在的意义……崩塌了。”它说。
江烬盯着它:“那你现在信了吗?”
老祖抬起头,目光落在江烬胸口的焚天纹上。那团火还在跳动,微弱却坚定。
“你体内的火……和他一样。”它的声音变得柔和,“纯净,炽烈,不受束缚。”
它忽然弯下了腰。
不是攻击的姿态,而是行礼。
江烬愣住了。
这是江家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老祖,向一个后辈低头。
“你才是始祖选中之人。”老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江烬耳中,“我不该阻你。我该做的,是帮你打开这条路。”
话音落下,它的身体开始瓦解。
一块块光影从身上剥离,像风吹散的灰烬。没有爆炸,没有怒吼,只有平静地消散。
江烬站在原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变淡。
最后一道光升了起来,飞向焚天镜。镜子轻轻震动了一下,裂痕处泛起一丝暖意,仿佛吸收了什么。
整个禁地安静了。
阵法停止运转,墙上的画面渐渐消失。只剩下几缕残余的金焰,在符文沟壑里缓慢流动。
江烬终于松开了手。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焚天镜。呼吸沉重,额头的冷汗混着血水流进眼角,火辣辣地疼。
但他笑了。
不是狂喜,也不是得意。
是一种终于卸下千斤重担的释然。
他抬头看向穹顶。那里曾经刻着“逆脉者斩”四个大字。如今,那些字迹已经被金焰烧得模糊不清。
“从今往后……”他的声音沙哑,“江家不再以血统论尊卑。”
他顿了顿,用力吸了一口气。
“唯以火心辨忠奸。”
说完,他慢慢把焚天镜收回怀里。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外面传来动静。
角落里,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那是江辰。他不知什么时候逃进了禁地深处,一直躲在暗处。
此刻他脸色惨白,嘴唇发抖,死死盯着江烬的方向。
江烬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江辰本能地往后缩,手指抠进地缝,指甲崩裂也不自知。
江烬没动。
他就坐在那儿,靠着残破的石柱,喘着气。战体的鳞片几乎全部脱落,皮肤布满裂痕,有些地方还在渗血。
但他眼神清醒。
他知道,这场仗还没完。
江辰还在,彭烈未伏法,江家高层仍有人勾结外敌。
但至少,现在没人能再说他是“废脉”。
也没人能再用“逆脉”两个字压他。
他缓缓抬起手,擦掉脸上的血。
指尖碰到焚天纹时,那团火微微跳了一下。
像是回应。
远处,一道黑线从地底裂缝中缓缓爬出,刚露出半寸,就被残留的金焰烧成青烟。
江烬低头,看见自己掌心有一道新裂口,血正往外涌。
他没管。
只是握紧拳头,让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阵心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