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昆仑虚笼罩在一片沁凉的薄雾与清越的鸟鸣之中。
少辛几乎一夜未眠，既因体内丹药之力仍在缓缓流转，更因墨渊那句“亲自教你”在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她蜷在偏殿一角的软垫上——那是昨夜一名沉默的仙侍送来的，虽简单，却柔软干净，是她从未享受过的舒适——睁着眼，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她早早便醒来，小心地将自己打理干净，尽管只是用清水洗了洗脸，依旧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然后便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竖着耳朵捕捉殿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当那沉稳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时，少辛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立刻绷紧身体，做出最恭敬的伏地姿态。
墨渊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今日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玉簪，神色清淡，仿佛昨日那句石破天惊的决定不过是随口一提。
他目光扫过明显紧张不已的少辛，并未多言，只道：“随吾来。”
少辛连忙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她不敢抬头，目光只敢落在他的衣摆和那双不染尘埃的云履上，看着他步伐从容地引领她穿过回廊，走向主殿方向。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名晨起的弟子。他们见到墨渊，依旧恭敬行礼，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跟在师尊身后那条亦步亦趋、显得格外渺小怯懦的小巴蛇。好奇与探究比昨日更甚，却无一人敢出声询问。
墨渊并未走向庄严肃穆的主殿，而是拐入了一侧较为开阔的练功坪。此时已有十余名弟子在此吐纳修炼，见到墨渊，纷纷停下行礼。
墨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弟子，声音平稳地开口，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弟子耳中：“此乃少辛，日后暂居昆仑虚静修。”
他没有说“收徒”，也没有说“客卿”，只用了“暂居静修”四字，定义模糊，却足以表明这是他默许留下之人。
弟子们面面相觑，眼中惊讶更浓。一条来历不明、修为低微的小巴蛇，竟能得师尊亲自带入昆仑虚，并当众宣告？这等待遇，可谓前所未有。但师尊既已发话，无人敢有异议，只得齐声应道：“是，师尊。”
然而，目光再次落到少辛身上时，难免多了几分审视与复杂。有单纯的疑惑，有善意的同情，自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不解——师尊为何会对这样一条小蛇妖另眼相看？
少辛被这么多修为高深的仙君注视着，只觉得那未能完全化形褪去的鳞片都要炸起，自卑与惶恐达到顶点，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个球，死死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刺得她无所适从。
墨渊似乎并未在意弟子们的反应，也仿佛没有看到少辛的窘迫。他对众弟子淡淡道：“各自修行吧。”
弟子们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沉浸到修炼中，只是心思是否还能如常，便不得而知了。
墨渊这才转向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少辛，语气依旧平淡：“不必在意他人目光。昆仑虚内，无人会再欺辱于你。”
他的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少辛颤抖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却依旧无法完全放松。
墨渊不再多言，引着她走到练功坪一侧相对僻静之处：“今日起，你先于此地吐纳，感受天地灵气流转。无需强求吸收，静心感受即可。”
昆仑虚的灵气浓郁至极，对于少辛这般孱弱的根基而言，贸然吸收过多并非好事，需先引导其适应。
“是…尊上。”少辛小声应道，依言盘踞好身体，努力摒弃杂念，尝试着去感受周围那无处不在的、磅礴又温和的天地灵气。
这对于她而言并非易事。在北荒时，灵气稀薄驳杂，她需拼命争夺才能吸收到一丝半点。而此地灵气如此丰沛精纯，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心神因方才的紧张和长久以来的习惯而难以真正静下来。
墨渊并未离开，而是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她身上，观察着她的气息流转。见她气息紊乱，心神不宁，他伸出指尖，一缕极细极柔和的清凉仙力缓缓渡入少辛眉心。
“凝神，静气。”
低沉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轻轻敲在少辛的心神之上。那缕仙力更是如同引导的丝线，帮她抚平躁动，梳理着对外界灵气的感知。
少辛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清流涌入灵台，所有纷杂的念头瞬间被涤荡一空，心神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周围那浩瀚的灵气海洋，似乎变得清晰可感起来，它们温和地流动着，如同呼吸般自然。
她终于进入了状态，开始笨拙地、尝试着去接触和感受那些灵气光点。
墨渊收回手，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逐渐升高，穿过薄雾，洒在那一小团努力修炼的灰褐色身影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的光晕。她依旧弱小得可怜，气息微弱，但那专注而认真的模样，却透着一股不愿辜负的倔强。
众弟子虽在修炼，眼角的余光却仍忍不住瞥向这边。看到师尊竟亲自为那小蛇妖疏导心神，护持其修炼，心中无不掀起惊涛骇浪。
这……这岂止是“暂居静修”的待遇？
墨渊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少辛身上，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见其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留下她，教导她，于他而言，或许最初只是一念之仁。但此刻，看着这孱弱生灵于绝境中抓住一丝希望便全力挣扎向上的模样，他竟觉得，这或许……亦是缘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