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汇的刹那,顾溟和那名角落里的年轻男子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沉淀。
会场内喧嚣的人声、流淌的爵士乐、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一切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推远,模糊成一片毫无意义的背景杂音。
他们眼中的世界诡异地褪去了浮华的色彩,只剩下彼此眼中那深邃、非人的幽暗。
顾溟右眼的灼痛感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发,仿佛有滚烫的钢针在眼球后方疯狂搅动,视野边缘的血色与紫芒剧烈闪烁,几乎要淹没他正常的视觉。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双眼深处,那股属于“渊瞳”的本源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剧烈躁动,灵智之海翻腾不休。
这不是面对灾魇污秽时的排斥与净化冲动,而是一种更复杂的、近乎本能的……共鸣?
仿佛沉睡的凶兽,在旷野中听到了另一声遥远的咆哮。
但来自对方的“共鸣”中,裹挟着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侵略性极强的压迫感。
那道目光,冰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他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直刺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让他从脊椎骨里升起一股寒意。
那名穿着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似乎对这次意外的“对视”以及引发的剧烈能量波动毫不意外。
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极淡的、仿佛发现了什么稀有标本般的玩味笑容。
他轻轻晃了晃杯中残余的琥珀色酒液,随即,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并没有在意身边那些正簇拥着他、殷切交谈的人,只是随意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感,用手势轻轻推开了挡在他身前半步的一位富商,仿佛只是拂开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然后,他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顾溟所在的方向走来。
他的步伐从容不迫,鞋跟敲击在黑曜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稳定的轻响,在这片被无形力场隔绝的小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目光始终锁定在顾溟身上,未曾有丝毫偏移。
刘瑞几乎在孤觞推开人群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脸上那副纨绔子弟的漫不经心瞬间收敛,身体微微绷紧,下意识地向顾溟靠近了半步。
就在他目光警惕地投向那走来的年轻男子时,脑海中,庞统那带着急促与凝重的声音如同警钟般炸响:
“主公小心!此子目含神光,深不可测!其气息……与顾溟将军同源而异质,隐有共鸣,然其性酷烈,其意难明,恐非善类!万不可等闲视之!”
刘瑞心头一凛,能与顾溟那神秘眼睛“同源”的存在?他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脸上却迅速切换回那种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和属于“阔少”的倨傲表情,在孤觞距离他们还有三四步远时,便主动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挑衅:
“啧,喂,哥们儿,看够了吗?直勾勾的,有什么事?”
孤觞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终于从顾溟脸上移开,轻飘飘地扫了刘瑞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恼怒,也无轻视,就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直接的嘲讽更让人感到侮辱。
“我在和你的身旁的朋友说话。”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低沉而清晰,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的耳膜上,“请你,暂时保持安静。”
刘瑞眉头一拧,火气差点就上来了,但脑海中庞统再次疾呼:“主公暂且忍耐!此人气息诡异,深浅不知,切勿贸然冲突!”他强行压下怒意,冷哼一声,抱着胳膊站到顾溟侧后方,不再言语,但全身肌肉都处于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
孤觞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顾溟身上,他上下打量着顾溟,目光最终停留在顾溟那双依旧隐现异芒的双目。
他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些许。
“有趣。”他低声笑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溟耳中,“没想到在这座被虚荣和金钱填满的堡垒里,还能遇到……“同类”。”
他刻意在“同类”二字上加重了读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顾溟沉默着,握紧的指关节微微发白,右眼的剧痛和灵智的躁动让他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没有回应“同类”这个说法,只是冷冷地看着对方。
见顾溟不语,孤觞也不以为意,他向前又迈了一小步,距离拉近到不足两米,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安全范围,带着明显的压迫感。
他继续开口,语调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评判:
“你的眼睛……很纯净,像我多年前在雪山之巅见过的冰晶,不染尘埃。”
他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在顾溟的眼眸上流连,“但也,太稚嫩了,像一块刚刚出土,未经任何雕琢的璞玉……”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惋惜,或者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价,“真是浪费。”
这句话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扎进了顾溟内心某个隐秘的角落。
自从觉醒以来,对这股力量的陌生、困惑,以及内心深处对掌控它、理解它的渴望,一直如同暗流般在他心底涌动。
此刻被对方以如此直接、如此轻蔑的方式点破,让他呼吸微微一滞。
刘瑞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再次插话,语带讥讽:“哟,听这口气,怎么着,您还是位鉴宝大师?专门给人看眼睛的?我怎么不知道这行当还有这业务?”
孤觞这次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分给刘瑞,仿佛他只是一只嗡嗡叫的飞虫。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顾溟身上,似乎顾溟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都比刘瑞的所有话语都更有价值。
顾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右眼的不适和内心的波澜,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压抑痛楚而显得有些低哑:“浪费……与否,与你何干?”
这是他从孤觞走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孤觞闻言,眼中的兴趣似乎更浓了。他非但没有因这带着抗拒的回答而不悦,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期待中的反应。
他再次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会场迷离的灯光在他身后形成光晕,将他俊美的脸庞衬托得有些朦胧,也更具压迫感。
他微微倾身,凑到顾溟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魔鬼低语般的声音,轻轻说道:
“我叫孤觞,想不想知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力,每一个字都仿佛能钻进顾溟的心底,“这双眼睛……真正的用法?”
这句话,如同一个精准无比的魔咒,瞬间穿透了顾溟所有的心防,直击他灵魂深处最核心的渴望与困惑。
力量的暴走、虚源的低语、渊瞳无法完全掌控的灼痛与秘密……这一切交织成的迷雾,似乎因为这句话,而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一丝令人心悸、却又无法抗拒的光。
顾溟的瞳孔,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他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与自己同源却又迥异的冰冷气息,以及那句话在脑海中引发的、如同惊雷般的回响。
孤觞说完,便直起身子,重新拉开了那微妙的距离。
他看着顾溟脸上那无法完全掩饰的震动,满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依旧俊美,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残酷。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等待顾溟的回答,仿佛只是随手播下了一颗种子,便优雅地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从容不迫,迈着稳定的步伐,消失在流光溢彩的人群之中。
那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恢复了流动,远处的音乐与人声重新变得清晰。
但顾溟依旧站在原地,右眼的灼痛缓缓消退,留下一种空洞的余悸。
他手中那杯一直未曾饮过的香槟,不知何时,杯壁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
刘瑞立刻凑上前,眉头紧锁,语气急促:“老顾,你没事吧?那家伙什么来头?他说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同类?什么真正的用法?我看他邪门得很!”
顾溟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孤觞消失的方向,声音低沉:“不知道……但他说的没错。”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按了按依旧残留着隐痛的右眼,“关于这双眼睛……我确实,知道得太少了。”
庞统的声音在刘瑞脑海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响起:“主公,顾溟将军所言非虚。方才那人,其对瞳术之力的掌控与认知,远非顾溟将军眼下可比。此乃福祸难料之邂逅,务必慎之又慎!”
刘瑞看着顾溟凝重的侧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明白,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目前能插手的范围,那个叫孤觞的男人,留下了一个危险的谜题,而答案,显然需要顾溟自己去寻找。
会场依旧喧嚣,琉璃穹顶之外的都市霓虹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