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赵大山也是个滚刀肉,听说后直接找到公社,脖子一梗,光棍气十足:“大不了老子这个队长不干了!生产队的公积金,账目清清楚楚,老子没往自己兜里揣一分钱!全都用在屯子和社员身上了!我允许娃娃们打点野物给队里创收,给社员谋福利,这算什么资本主义?凭什么处分我?!”
虽然他说的在社员看来是实情,但在那种风气下,“道理”往往拗不过“形势”。最终,经过一番博弈和拉扯,赵大山还是背了一个不公开的“记过”处分,算是给了新主任一个台阶,也保全了他继续当队长的资格。但这口气,赵大山和屯子里的人,都憋下了。
最后,就轮到了林墨。新主任想,校长动不得,队长已经处分了,这个小小的知青代课老师,总该可以随意拿捏了吧?调查了一下,林墨老家远在京城,但似乎也并非什么达官显贵之家,没什么需要特别顾忌的。于是,他大笔一挥,就准备把林墨拿下,撤销其代课老师资格,好好“教育”一番,也算是对王娟举报的一个交代。
就在这个当口,供销社的刘主任提着两瓶好酒和几条好烟,上门“汇报工作”了。酒过三巡,刘主任看似无意地提起了林墨:“主任啊,您可能不知道,前阵子给您送来调理身体的那副狼心狼肺,还有那上好的野猪獠牙……那可都是林墨那小子冒着生命危险从牛角山里弄出来的。这小子别看年轻,打猎是一把好手,咱公社招待上级领导的不少山珍野味,可都指望着他呢……”
刘主任压低了声音:“您要是把他收拾了,撤了老师资格倒是小事,可以后……这稀罕玩意儿,恐怕就真没了着落喽。而且,这小子在屯子里人缘极好,您处理了他,怕是……怕是对您刚来的威望也不太好……”
新主任端着酒杯,沉吟了。他想起那副难得的狼心狼肺,想起宴请上级时桌上那盘喷香的野猪肉带来的赞誉……权衡利弊之下,那“严肃处理”的心思渐渐淡了。但话已出口,王娟那边也需要安抚,毕竟不能寒了“积极举报者”的心。
于是,思来想去,他采取了“各打五十大板”又“两边安抚”的策略:对林墨的处理决定被悄悄收回,不了了之。转而,他把王娟叫来,好好“鼓励”了一番,表扬她“立场坚定,敢于斗争”,为了表示支持,大笔一挥,批准她到屯子小学担任代课老师,以示安抚和奖励。
就这样,一场风波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平息了。
该鼓励的,憋屈地扛下了处分。
该受奖的,险些丢了前程。
而煽风点火、心术不正的,却阴差阳错,如愿以偿。
消息传回屯子里,明白内情的几个人,如校长、赵队长、刘主任,都只能摇头叹息,憋着一口闷气。大多数社员则感到困惑和不平,却也不敢多言。
林墨得知这一切后,沉默了很久。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化险为夷而感到多么庆幸,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他看着王娟趾高气昂、夹着教案走进学校的身影,再想起熊哥被骂退她时的憨直与仗义,想起赵队长扛下处分的憋闷,想起校长叔那深不可测的过往……
这人心啊,果然隔着一层皮,谁也看不透。而这山外的风雨,似乎比牛角山深处的狼群和诡雾,更加难以捉摸,更加令人心悸。这个夏天,注定不会平静了。
林墨现在攒了好几百块钱了,心里却琢磨着另一件要紧事。小秋兰想妈妈了,那双含着泪花的大眼睛总在他脑海里打转。从屯子到丁家父母所在的农场,直线距离不过百里,可要是按现在的交通,得先走到公社,再等一天可能才有一班的长途汽车去黑河,从黑河还得转车……绕来绕去,路程生生变成了四百里,折腾不说,路费和时间都耗不起。
要是能有辆自行车就好了。他盘算着。二八大杠,结实耐用,他年轻力壮,蹬起来飞快。那样,他就能驮着姐妹俩,沿着小道直接穿过去,省时省力,还能随时去看望丁家父母。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再也挥之不去。
但这年头,自行车是顶顶紧俏的“三大件”之一,光有钱还不行,最关键的是得有一张“自行车票”。这票证,牢牢掌握在供销社手里,寻常人家根本摸不着。
能弄到票的,只有一个人——供销社的刘主任。可林墨心里犯了难。公社主任刚借王娟告状(其中就涉及自己打猎),强调了规矩。这当口不好出去打猎,因为私事去单找刘主任弄自行车票,还有点不好意思。他叹了口气,这事,还得从长计议,等个合适的时机。
……
再说熊哥这边,这段时间,他和干爹何大炮的关系是越来越亲厚,真处出了亲爷俩的味道。回想当初,队长叔和校长叔为了那支枪,半是劝说半是强迫地让他认下这个干爹,他心里还老大不情愿,觉得是个拖累甚至是对他的侮辱。可现在再看,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
这个干爹,比他那远在千里之外、一年也通不了两封信的亲爹都来得实在、来得亲。老头儿是真掏心窝子对他好,不仅把压箱底的狩猎技巧、看山辨向的本事倾囊相授,还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那天晚上讲的关于他师弟的故事,更是让熊哥震撼不已。老爷子甚至把自己珍藏多年、舍不得用的最后几十发保养得极好的子弹,全都塞给了他。
后来,熊哥干了一件让全屯子都竖起大拇指的事。他看何大炮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老寒腿疼得厉害,有天夜里起夜,竟然虚弱得自己爬不上炕,这也就是天气暖和了,要是寒冬腊月,老头一个人在冰凉的屋里,说不定真就悄无声息地没了。
他二话没说,直接打了报告,从知青点的集体宿舍搬了出来,卷起铺盖就住进了何大炮那间低矮的木刻楞房。他说:“爹,以后我就睡你这外屋炕,有啥事你喊一嗓子就成。”
这一搬,对何大炮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般的照应。屋里多了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挑水、劈柴、生火、做饭这些重活累活全包了,晚上屋里也有了热乎气儿,更重要的是,心里踏实了,不再觉得孤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