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山上的风波,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压力测试。
何尘的临危不乱和果断处置,非但没有吓跑投资商,反而像一块试金石,让鑫果味业的沈琬看到了清江镇新班子解决问题的决心和能力。
下山后,在青峰村村委会那间简陋的会议室里,气氛与上山前已截然不同。
少了些客套和试探,多了几分历经风波后的信任和务实。
沈琬不再犹豫,开门见山:“何镇长,青峰山的蜂糖李品质基础,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
你们解决问题的效率和诚意,我也看到了。
我们可以谈谈具体的合作框架。”
何尘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面色平静地点头:“沈总请讲,我们洗耳恭听。”
“我们初步计划分两步走,”沈琬条理清晰。
“第一步,签订保底收购协议。
今年李子成熟季,你们组织农户按我们的标准进行采摘和初步分拣,我们以高于市场均价10%的价格全部收购,现金结算,绝不拖欠。
这一步,是建立互信,也让农户立刻见到实惠。”
“第二步,”她继续道。
“如果第一步合作顺利,我们计划明年在清江镇投资建设一个标准化果汁和果脯加工厂。
初步投资规模在一千五百万左右。
土地由镇里协调流转,我们负责设备、技术、管理和销售。
工厂用工优先本地村民。”
这个方案,既考虑了企业的风险控制,又切实给农户带来了眼前和长远的利益,非常扎实。
何尘几乎没有讨价还价,当即表态:
“沈总的方案非常务实,我们完全同意!
清江镇党委政府将成立专门的工作组,由我亲自牵头,全力保障协议的履行和后续项目的落地。
土地、政策、劳动力组织,所有问题,我们负责解决!”
合作的大框架,就在这简朴的村委会议室里,迅速敲定。
双方当场安排了专人,立刻着手起草详细的合作协议。
送走沈琬一行,何尘站在村口,望着远去的车影,久久没有动弹。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杨丽兴奋地走过来:“何镇长,太好了!一千五百万的投资!这下青峰村有希望了!”
何尘转过身,脸上却不见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丝深沉的疲惫和警惕:“是啊,有希望了。但也意味着,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这笔投资就像投入池塘的一条大鱼,必然会搅动水底更多的淤泥和暗流。
唐定忠的余孽绝不会甘心失败,而县长方川江的态度,更是至关重要又难以预测的一环。
果然,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快传回了清江镇政府,也传到了县城。
第二天上午,何尘正准备向宋静宜详细汇报与鑫果味业的合作进展,一个电话直接打到了他的办公室。
是县政府办的通知,语气刻板:“方县长请你现在立刻来他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终于来了。
何尘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服,对杨丽交代了几句,便独自驾车前往县政府。
县长办公室的气派远非镇里能比。
方川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色阴沉,手里拿着一份报告,并没有让何尘坐下的意思。
“何尘同志,”方川江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满,“听说你最近很忙啊?不声不响,就给我们清江镇拉来了一千五百万的投资?动作很快嘛。”
这话听着像是表扬,实则充满了敲打的意味。
何尘不卑不亢地站着回答:
“方县长,鑫果味业确实有初步投资意向,这离不开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和大力支持。
我们正在按程序完善合作协议,正准备向您和县委详细汇报。”
“汇报?”方川江冷笑一声,将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扔。
“等我从别人嘴里听说,这还叫汇报?
何尘,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纪律?
还有没有上级领导?!”
他猛地提高音量:
“一千五百万的项目!
土地、政策、配套资金,哪一样不要县里支持?
你一个副镇长,就敢私下跟人家拍板?
谁给你的这个权力?!”
典型的官僚式发难,先扣上一顶“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帽子。
何尘早有心理准备,冷静回应:
“方县长批评的是,在程序上,我确实应该第一时间向县里汇报。
当时情况特殊,投资商考察时遇到突发状况,为了稳住投资商的信心,我才当场表态镇党委政府会全力支持。
具体协议条款和后续落地,当然必须严格遵循程序,报请县委县政府批准。”
他巧妙地将“私下拍板”解释为“应对突发情况的必要表态”,同时把党委和政府都拉进来,强调了程序的重要性。
方川江被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转而从另一个角度施压:
“就算程序问题暂且不说。
这个项目本身,我看就有问题!
在清江镇建厂?
那里的交通条件、配套基础设施能跟上吗?
别到时候厂子建起来了,原料运不进,产品运不出,成了烂摊子,最后还是县里来擦屁股!”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何尘,语气“意味深长”:
“年轻人,想干事是好的,但不能好大喜功,不能为了出政绩就不顾实际!
我看这个项目,还是要慎重!
县里的财政也很紧张,配套资金恐怕很难落实。
你们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来嘛。”
图穷匕见。
这是直接要从资金和审批上卡脖子了。
何尘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方川江这是铁了心要阻挠。
理由冠冕堂皇,背后无非是权力被挑战的不满,以及不愿看到宋静宜和他何尘做出成绩。
硬顶肯定不行。
何尘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策略,以退为进。
“方县长的顾虑非常专业,非常实际,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他语气变得十分“诚恳”。
“交通和基础设施确实是我们的短板,也是企业最担心的。
您看这样行不行,配套资金方面,我们镇里自己再想想办法,尽量自筹一部分,减少县里的压力。
审批程序上,我们一定严格走流程,把所有材料做扎实,充分论证,绝不给县里添麻烦。”
他顿了顿,看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却精准地戳中了方川江的软肋:
“只是…鑫果味业是市招商局重点跟踪的企业,沈总这次下来考察,市里也很关注。
如果因为我们自身的效率问题导致项目黄了,恐怕…恐怕市里也会质疑我们清江县的营商环境和发展决心。
到时候,就怕辜负了方县长您一直以来对我们招商引资工作的期望啊。”
这话绵里藏针!
既表达了服从,又点出了项目的背景和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将压力巧妙地反弹了回去。
方川江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他当然听懂了何尘的潜台词:这个项目已经半公开化了,如果硬掐掉,得罪的不仅是企业,还可能引起市里的不满,这个责任他未必担得起。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方川江才缓缓转过身,脸色依旧难看,但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挥斥:
“行了!项目是你们清江镇引来的,你们自己就要负起主要责任!
配套资金县里最多只能象征性支持一点,其他的你们自己解决!
所有手续必须齐全,论证必须充分!
要是出了任何纰漏,我唯你是问!”
虽然没有明确支持,但至少,松口了。
没有直接否决。
何尘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知道第一关算是勉强闯过去了。
他立刻表态:“请方县长放心!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好,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离开县长办公室,何尘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与方川江的这次交锋,比面对青峰山上那群闹事者凶险十倍。
他知道,方川江的妥协是暂时的、被迫的。
后续的项目审批、土地流转、资金筹措,每一步都必然布满荆棘,都会遇到来自县长方面或明或暗的阻挠。
这场围绕清江镇未来发展方向的博弈,已经从暗处摆到了明处。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宋静宜的电话,语气凝重:
“书记,我刚从方县长那里出来。
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