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岸彻底没了声息。
只有涧水还在不知死活地吼着,混着突然又砸下来的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像是要把这山都砸穿。
陈萱抹了把脸,雨水立刻又糊了一脸。她看了一眼林海。他拄着那根木棍,背对着涧水,肩膀绷得紧紧的,雨水顺着他乱糟糟的头发往下淌,流进脖颈,他也浑然不觉。就那么站着,像根钉死在石头里的木桩。
“走了。”陈萱声音不高,被雨声盖过一半。
林海没动。
陈萱走过去,扯了一下他湿透的衣袖。“听见没有?走!”
林海这才像是回了魂,身体晃了一下,慢慢转过身。他眼睛是红的,血丝密布,但里头那点水光,早被雨水冲没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他看了一眼对岸,那片吞噬了老人身影的、雾蒙蒙雨淋淋的灌木丛,喉咙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紧了紧手里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他走在前面。
通往“老鹰嘴”的山路,比之前任何一段都难走。几乎是垂直往上爬,所谓的路,就是雨水在岩石上冲出来的浅沟,滑得站不住脚。两边是光秃秃的岩壁,没什么抓挠。
林海一声不吭,把木棍当成了第三条腿,深深插进石缝或者泥地里,借着力,一点点往上挪。左肩的伤口估计疼得钻心,他半边身子都使不上劲,全靠右臂和腿在硬撑。有两次脚底打滑,他整个人往后仰,幸好木棍卡得死,才没滚下去。陈萱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手一直虚抬着,准备随时捞他一把。
雨越下越大,跟瓢泼似的。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眯着一条缝,勉强辨认方向。衣服早就湿透了,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又冷又黏。风一吹,冷得人牙齿直打颤。
陈萱感觉自己都快到极限了,小腿肚子又酸又胀,左肩的伤也一阵阵抽痛。她看着前面那个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停下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爬了多高。雨幕里,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向外突出的巨大岩石轮廓,像一只老鹰的尖喙,狰狞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老鹰嘴”到了。
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地方比远看更吓人。路窄得只容一个人侧身通过,一边是湿滑的岩壁,另一边就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悬崖。雨水顺着岩壁淌下来,在脚下汇成细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林海在“鹰嘴”入口处停下,喘得厉害,胸口跟风箱似的。他回头看了陈萱一眼,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落。
“跟紧。”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模糊不清。
他率先侧身,踏上了那条险峻的窄道。身体几乎紧贴着里面湿冷的岩壁,一步一步,挪得极其缓慢、小心。那根木棍在这里没了用武之地,他只能用手抠着岩壁上那些微小的凸起,来维持平衡。
陈萱跟在他后面,也踏上了窄道。悬崖边的风更大,吹得人衣袂翻飞,站不稳当。她尽量不往下看,只盯着林海的脚后跟,学着他的样子,手脚并用,一点点往前蹭。
岩石冰冷刺骨,雨水模糊视线。每挪动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力气。
就在他们挪到“鹰嘴”最突出的那段时,异变陡生!
上方岩壁,一块被雨水泡松了的石头,毫无征兆地脱落下来,带着泥沙,直直砸向下面的林海!
“小心!”陈萱厉声警告,自己猛地贴紧岩壁。
林海也听到了动静,想躲,可窄道上哪有空间?他只能下意识地抬起没受伤的右臂护住头脸!
“砰!”一声闷响。
石头擦着他的手臂落下,砸在窄道上,碎裂成几块,滚落悬崖,连个回声都没有。
林海被那股力道带得一个趔趄,脚下猛地一滑,半边身子瞬间就探出了悬崖外!
“啊!”陈萱心脏骤停,想也不想,一只手死死抠住岩缝,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林海向后扬起的、握着木棍的那只手腕!
林海整个人悬在了崖边,全靠陈萱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胡乱地在湿滑的岩壁上抓挠,却什么也抓不住。脚下是翻滚的云海和无底的深渊。
“抓紧!”陈萱牙关紧咬,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石头。她自己的脚也在打滑,全靠抠着岩缝的那几根手指在硬撑。雨水糊了她一脸,视线一片模糊。
林海仰着头,看着上方陈萱因极度用力而扭曲的脸,看着她死死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不再胡乱抓挠,而是猛地向上,同样死死抓住了陈萱的手腕!
两个人,三只手,在风雨飘摇的悬崖边上,死死扣在一起。
“往上……爬!”陈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林海借着这点拉力,脚在湿滑的岩壁上拼命蹬踏,寻找着一点点可怜的着力点。一点点,一点点,把探出去的身体,艰难地挪回了窄道上。
当两人终于都紧贴着岩壁,重新站稳时,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脱力,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在风雨中清晰可闻。
缓了好一会儿,陈萱才感觉手臂恢复了一点知觉,火辣辣地疼。她看了一眼林海,他脸色白得跟鬼一样,嘴唇都在抖,但眼神里那点沉寂被刚才的惊险驱散了些,多了些劫后余生的悸动。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根差点跟着他掉下悬崖的木棍,握得更紧了。
“走。”陈萱哑着嗓子说。
两人没再说话,继续沿着这要命的“老鹰嘴”,一步一步,朝着未知的、雨幕笼罩的前方挪去。
身后,是舍命引狼的老人,和深不见底的悬崖。
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