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带着潮湿的土腥气和更浓郁的菌类甜腥,瞬间吞噬了他们。身后的枪声、嘶吼、菌核的搏动声,被那狭窄曲折的缝隙扭曲、吸收,迅速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剩下自己心脏狂跳的轰鸣在耳膜内鼓噪。
陈萱和老人拖着彻底昏迷的林海,几乎是滚爬着挤进了这条未知的矿道分支。这里比主矿道更加低矮狭窄,顶部不时有松动的碎石和湿漉漉的菌丝擦过他们的头顶和肩膀,留下冰凉的黏液。脚下是深及脚踝、黏腻冰冷的淤泥,每拔一次脚都异常费力。
“不能停……他们可能会追进来……”老人喘着粗气,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嘶哑。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将林海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用他那佝偻却异常坚韧的身躯,承担了林海大部分重量。
陈萱在另一侧奋力支撑,她的体力也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强撑。林海滚烫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像一块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他左臂伤口处,即使昏迷中,那灰白色的荧光仍在皮肉下隐隐脉动,提醒着他们危机远未解除。
“他……他还会被控制吗?”陈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老人沉默了片刻,在黑暗中,陈萱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林海身体被拖行的摩擦声。
“……离那‘心脏’远了……会好点……”他最终嘶哑地回答,语气并不确定,“但‘祂’的根……扎得深……难说。”
这话让陈萱的心沉了下去。他们只是暂时逃离了那个溶洞,却并未逃离这片被污染的土地。
三人在这黑暗的甬道中不知行进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口的持续疼痛,标记着时间的流逝。林海偶尔会在颠簸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每一次都让陈萱和老人的心揪紧。
终于,在拐过一个急弯后,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菌斑荧光的自然光!同时,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气流,带着一丝清新的凉意,拂过他们汗湿粘腻的脸颊。
“有出口!”陈萱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
老人也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然而,没走几步,他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差点带着林海一起摔倒。陈萱慌忙用力扶住。
“您没事吧?”她焦急地问。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在寂静的矿道中显得格外刺耳。陈萱借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微光,隐约看到老人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脸色在灰白菌斑光芒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和疲惫。他毕竟年纪大了,这一路亡命奔逃,精神与体力的消耗早已到达极限。
“我来背他一段。”陈萱不由分说,就要去接过林海。
“不用!”老人斩钉截铁地拒绝,声音虽然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林海的身体更稳地背在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那双枯瘦的手死死扣住林海的大腿,一步一顿,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微光的方向继续前行。
陈萱看着他佝偻着、几乎被林海压弯的背影,看着他花白凌乱的头发在微光中颤抖,鼻腔猛地一酸。这个沉默、倔强、背负着太多秘密和痛苦的老人,在用他最后的气力,履行着一个父亲最原始的责任——保护自己的孩子,哪怕这孩子早已成年,哪怕他们之间横亘着十几年的隔阂。
她不再坚持,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尽力搀扶,分担着重量。
光线越来越亮,已经能看清是一个被藤蔓和灌木半掩住的矿道出口。外面,似乎是另一个山谷,天色灰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快到出口时,老人脚下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背上的林海也随之滑落。陈萱连忙和他一起,将林海小心地安置在出口附近一块相对干燥的地面上。
老人靠着岩壁,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如同虚脱般大口喘息,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萱顾不上自己,先检查林海的情况。他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依旧烫手,左臂的荧光也还在,但那种躁动感似乎减弱了。
她回头,看着几乎脱力的老人,轻声道:“我们……好像暂时安全了。”
老人缓缓抬起眼皮,望向洞口外那片未知的山谷,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放松,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他喘着气,嘶哑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这把老骨头……还……扛得住。”
他说的不是自己,而是指那份沉甸甸的、名为父亲的责任。
陈萱看着这对父子,一个昏迷不醒,命悬一线;一个油尽灯枯,却强撑不倒。她紧紧握住了林海那只没有受伤的、滚烫的手。
洞口外,新的山谷静悄悄的,仿佛一片未被污染的净土。但他们都明白,在这片山脉之下,那黑暗的根须依旧在蔓延,而“蝰蛇”的阴影,也绝不会轻易散去。
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加莫测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