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微凉的手，隔着破烂的布料，稳稳托住林风的后肘。
力道不大，却像根定海神针。
林风晃了晃，没倒。
他扭过头。
白璃就站在边上，银发梢还沾着点星骸崩落的灰。
那双冰蓝和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
万年冻湖似的眼底，咔吧一声，裂了道缝。
一丝极淡的、水纹似的玩意儿，一晃就没了影。
“咳…” 林风嗓子眼发干，想挣开，右半边身子却跟灌了铅似的沉，星纹骨痕里的热乎劲儿潮水般退去。
右拳骨节裂了，血混着黑灰往下淌。
他顾不上疼，眼珠子直往旁边看。
墨瞳那小煤球，抱着丫头，缩在狰狞骨首后面，俩眼瞪得溜圆。
丫头偎在墨瞳怀里，小脸还是白，但呼吸一起一伏，匀称得很。心口那点暗金芒，隔着衣裳透出点暖融融的光，稳得像山里的老石头。
混沌泉眼那团光，真给续上了。
“没…没事了？” 林风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本源已固，道痕归复。” 白璃收回手，声音还是那冰碴子味儿，可刮在耳朵里，好像没那么割肉了。
“昏睡是躯壳自固，消化泉眼之力。”
她目光扫过林风裂开的拳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瞧见了什么碍眼的脏东西。
“谢…” 林风嘴皮子刚动。
“不必。” 白璃回答得干脆利落，下巴颏一抬，指向远处还在崩塌冒烟的星骸宫废墟。
“星骸老鬼吃了亏，暂不敢露头。此地死气被泉眼冲散，星骸兽也消停了，抓紧时间吧。”
她弯腰，从地上捞起那团安安静静的冥炎之灵。冰蓝火焰里的孩童虚影闭着眼，气息平稳。
“娘亲，咱们去哪？” 墨瞳抱着丫头凑过来，小脸还绷着，刚才吓得不轻。
白璃没答，异瞳望向星骸荒原深处。铅灰色的天尽头，隐约有片扭曲的暗影，像蹲伏的巨兽脊背。
“星骸古路尽头，” 她声音沉了点，“有座坟。”
坟？
林风左眼皮一跳。这鬼地方埋骨头不稀奇，能叫白璃特意提一嘴的坟…
“谁的坟？” 他下意识问。
白璃侧过脸，冰蓝左瞳里映着林风那张血污纵横、胡子拉碴的脸，又掠过他怀里沉睡的丫头。
“埋道引的坟。” 她吐出几个字，转身就走，银发在荒原死寂的风里划出一道冷光。
墨瞳吐吐舌头，抱着丫头赶紧跟上。
林风杵在原地，嘴里咂摸着“道引”俩字，眼神落在丫头心口那点微光上。
混沌道种…道引…星门…
乱麻似的线头在脑子里搅和，太阳穴突突地跳。
“操…没完没了。” 他低骂一句，拖着灌了铅的腿，深一脚浅一脚追上去。每走一步，右拳伤口就一抽抽，疼得他龇牙咧嘴。
荒原死寂。
风卷着黑褐色的尘土，呜咽着刮过巨大骸骨的孔洞。
白璃走在最前面，步子不快，周身却像裹了层看不见的罩子，风沙尘埃自动滑开。
怀里冥炎之灵的冰蓝幽光，是这片灰暗里唯一的亮色。
墨瞳抱着丫头，小短腿倒腾得有点吃力，丫头软乎乎的身子随着走动轻轻晃悠。
林风吊在最后头，右臂耷拉着，左手时不时虚扶一下空气，怕墨瞳这小身板抱不稳摔了闺女。
“爹…”
怀里突然传来小猫似的哼唧。
林风浑身一僵，猛地刹住脚。
墨瞳也停下，低头看。
丫头眼皮颤了颤，没睁开。小嘴却无意识地咂巴两下，小脑袋往墨瞳颈窝里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地儿，嘟囔着：“爹…真香…”
林风凑过去，鼻子抽了抽。
啥味儿？
除了荒原的土腥和血腥，就是墨瞳身上那股子…凉飕飕的、像冻透了的铁锈味儿？
丫头管这叫香？
墨瞳小脸一红，抱着丫头的手紧了紧，凶巴巴瞪林风：“看什么看，小妹妹说香就是香。”
林风：“……”
前头白璃脚步没停，声音飘过来：“道种初醒，灵觉通明。墨瞳身负‘噬星’凶煞，于她而言，如同婴孩嗅乳，本能亲近。”
噬星？林风瞥了眼墨瞳怀里那个安静如鸡的惨白骷髅头。这玩意儿叫噬星？听着就不是啥善茬。
丫头跟这凶煞玩意儿亲近？
林风心里头有点膈应，可看着闺女睡得安稳的小脸，又硬生生把那点膈应压了回去。
活着，比啥都强。
走走停停。
天色一直是那副死气沉沉的铅灰，分不清时辰。
林风感觉身上的力气回来了一两分，右拳伤口结了层硬痂，不再流血，可一动还是钻心地疼。他试着运转功法，胸口暗金核蔫蔫的，炼化的那些星辰本源之力像条细线，慢吞吞在干瘪的经脉里爬。
饿。
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过了，一个大乘修士居然饿了。
混沌源火耗干了，身体重塑又透支，这会儿跟个破口袋似的，急需东西填。
他眼神跟狼似的，扫过荒原。除了骨头就是土，连根草毛都没有。
“给。”
一块东西飞过来，砸在他胸口。
硬邦邦，冰凉。
林风低头一瞧。
半块巴掌大，暗沉沉的东西，边缘坑洼，像烤糊的石头。
“星髓核。” 白璃头也没回，“死星残骸里榨出来的渣滓，难吃，顶饿。”
林风捡起来，入手沉甸甸，一股子陈年老灰混着土锈的怪味儿直冲鼻子。
他试着用牙啃了一口。
嘎嘣！
牙差点崩了！
纹丝不动！
“噗！” 墨瞳没憋住，笑出声。
林风老脸有点挂不住，左眼一瞪，发狠地把那“石头”攥在裂开的右拳里。
暗金星纹骨痕微微一亮。
掌心传来灼热的吞噬感。
那硬邦邦的“石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分解。一丝丝极其精纯、带着星辰寂灭气息的冰凉能量，顺着手臂的星纹，涓涓流入体内。
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吮吸。
疲惫感被驱散一丝，连右拳伤口的麻痒都轻了不少。
好东西。
林风左眼放光，攥紧了那半块星髓核，跟攥着救命粮似的。
墨瞳撇撇嘴，小声嘀咕：“饿死鬼投胎…”
不知走了多久。
地平线上那片扭曲的暗影，终于清晰起来。
不是山。
是一座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环形骸骨堆。
整体体由纯粹的、漆黑如墨的星骸骨骼堆砌而成，高耸入铅灰色的云层，望不到顶。
环形骨山的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坑壁光滑如镜，倒映着天穹的灰暗。
一股比荒原浓郁百倍、沉重万倍的死寂气息，如同凝固的冰海，从巨坑深处弥漫上来。
压得人喘不过气。
星骸坟场，
到了。
白璃停在环形骨山边缘。
脚下是万丈深渊。
寒风卷着刺骨的死气，从深坑里呼啸而上，吹得她银发狂舞。
她怀中的冥炎之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冰蓝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
墨瞳抱着丫头，小脸有点发白，往林风身边缩了缩。
林风走到崖边，探头往下看。
漆黑。
纯粹的漆黑。
连光都吸进去的漆黑。
只有坑壁光滑的骨面上，隐约反射着天光，勾勒出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轮廓。
“道引…埋在这底下？” 他喉咙发紧。
这鬼地方，看着比骨皇那血池还邪门。
白璃没答话。
她放下冥炎之灵。
冰蓝火焰悬浮在她身前。
她双手抬起，指尖萦绕着冰蓝与漆黑交织的光晕，对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巨坑，缓缓结出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复杂的印诀。
冰蓝左瞳光芒璀璨，纯黑右瞳幽深如渊。
“沉眠的星门之钥…”
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深渊上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混沌的血脉已至…”
“以吾之名…”
“启封——”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嗡——
整个环形山，猛地一震。
坑底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如同煮沸的墨汁，剧烈地翻滚起来。
紧接着，
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星芒，从深不见底的黑暗最深处，艰难地、挣扎着…
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