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裹着地下赌场特有的浑浊气味——劣质烟草、汗臭、酒精、还有金属锈蚀的腥甜——沉沉压在影寒的斗篷上。她站在铁砧铁匠铺后门隐蔽的入口阴影里，脚下是通往真正黑石镇心脏的粗糙石阶。门后，隐约传来骰子撞击骰盅的脆响、粗野的吆喝、赢家的狂笑和输家的咒骂，汇成一股粘稠的声浪，冲击着石壁。
齐思瞒无声无息地在她身侧显化出轮廓，手中古剑貔貅的虚影带着亘古的威严，金瞳在幽暗中灼灼生光。“里面人不少，乌烟瘴气。”他低沉的声音直接在影寒意识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个‘毒蝎’巴尔，在最里面的贵宾室，守着两个块头不小的打手，气息……嗯，带着点教廷训练营的底子，不过早就被酒色泡烂了。”
影寒微微颔首，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她冰冷的眼眸。“思瞒哥，你进去吧。动静小点，把人带出来。”影寒的话简短直接，没有丝毫多余的音节，这种行动，还是适合齐思瞒这样的异能者。
齐思瞒咧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小事一桩。”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倏地融入石壁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能量的波动，没有空间的涟漪，仿佛他本就是这黑暗的一部分，此刻只是回归了本源。
影寒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官却如同蛛网般无声地张开、延伸，穿透厚重的木门和喧闹的声浪，精准地捕捉着门后那个混乱世界的一切细微波动。
她听到了骰子在骨盅里疯狂旋转的嗡鸣，听到了金币被贪婪的手指反复拨弄的叮当，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刻意拔高的娇笑，还有角落里压抑的呜咽——那是又一个被这深渊吞噬的可怜虫。
她的意识核心，却如同精密冰冷的仪器，锁定了齐思瞒那独特的、非人的“存在”轨迹。他像一缕无形无质的幽魂，在浑浊的空气中悄然滑行。
地下赌场“铁砧之心”的内部，是另一番景象。空间远比外面看到的铁匠铺庞大，显然是掏空了地下岩层并加以扩建。浑浊的油灯和闪烁不定的魔力水晶灯悬挂在低矮的岩顶，投下摇曳昏黄的光线，将攒动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空气闷热粘稠，充斥着汗臭、劣质酒精、烟草、廉价香粉以及一种金属粉尘和汗液混合的怪异气味，浓得几乎化不开。
赌场大厅拥挤不堪。粗糙的原木长桌旁围满了形形色色的人：袒胸露怀、肌肉虬结的佣兵红着眼将最后几枚铜币押在骰盘上；穿着考究但已显陈旧、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的落魄贵族紧盯着发牌人的手；浓妆艳抹、眼神空洞的妓女依偎在赢钱的客人身上，发出虚假的娇笑；输光了的赌徒瘫在角落，眼神呆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筹码碰撞声、骰子滚动声、兴奋的尖叫、绝望的咒骂、荷官冷漠的报数声……所有声音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狂躁浪潮，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齐思瞒的虚影如同水中的倒影，无声地穿行于这片沸腾的泥沼。他无视了那些疯狂投注的赌桌，掠过了烟雾缭绕的牌局，径直向着赌场最深处、被一道厚实幕帘隔开的区域飘去。那里是“贵宾区”，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穿着皮甲、眼神凶狠的打手，腰间挂着沉重的钉头锤。
幕帘之后，是另一个世界。光线稍暗，空气也相对“清爽”一些——至少没有了廉价香粉的刺鼻味道。几张铺着深绿色绒布、雕刻着粗糙花纹的赌桌旁，坐着的人明显少了许多，也“体面”了许多。他们大多衣着考究，举止带着刻意的从容，但眼底深处翻涌的贪婪与赌徒大厅里的人并无二致。筹码不再是铜币银币，而是闪烁着各色微光的魔晶石或印着复杂纹路的金券。
在房间最内侧，一张最大的赌桌旁，背对着入口方向，坐着一个异常魁梧的身影。
那正是“毒蝎”巴尔。
他穿着一件裁剪精良、却掩饰不住肚腩的深紫色丝绒外套，领口敞开着，露出浓密的胸毛和一条粗大的金链。一头油腻的卷发披散在宽阔的肩膀上。此刻，他正将一大摞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中品水系魔晶石推到赌桌中央，粗短的手指上戴着好几枚镶嵌着硕大宝石的戒指，随着他推筹码的动作闪烁着俗气的光芒。他的对面，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穿着考究黑色礼服、手指修长干净的年轻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一切的微笑。
巴尔显然有些焦躁，粗声粗气地催促着：“开！磨蹭什么！老子就不信这把还是你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荷官脸上。他身边，两个铁塔般的壮汉如同门神般矗立着。他们穿着统一的暗灰色皮甲，胸口烙印着一个模糊的、被利爪撕裂的圣徽印记——这正是教廷某些特殊惩戒部队被除名或叛逃者常用的标志。
两人眼神锐利，肌肉虬结，手时刻按在腰间的短柄战斧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的气息沉稳，带着一丝血腥气和教廷训练营特有的、刻板的战斗韵律，与赌场里其他打手混混截然不同。正是巴尔倚仗的“教廷背景”打手。
齐思瞒的虚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贴上了冰冷的岩壁，目光锁定了巴尔的后颈。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观察，在等待一个最自然、最不易引人注目的瞬间。猎人的狩猎本能，让他选择了极致的耐心。
机会很快到来。
荷官面无表情地翻开最后一张牌。巴尔粗壮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咆哮：“操他妈的！又是你！你小子出老千！”他巨大的手掌重重拍在赌桌上，震得筹码跳动，魔晶石的光芒一阵乱颤。他猛地站起，椅子被粗暴地推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愤怒让他身体前倾，后颈完全暴露，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面的年轻人和他面前的牌上。
就在这雷霆暴怒、吸引了贵宾区所有人目光的刹那！
齐思瞒动了！
没有光影，没有风声。他虚幻的身影如同瞬移般，从巴尔身后的岩壁中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速度之快，超越了凡人视觉捕捉的极限！那两个警惕的教廷打手只觉得眼角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以为是油灯摇曳造成的错觉波动！
下一瞬，一只半透明的、却凝练如实质的双手，毫无征兆地从巴尔身后的虚空中探出！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洪荒威压，精准无比地抓向巴尔的后颈！
巴尔身为黑石镇地下世界的一方枭雄，对危险的直觉早已融入骨髓。就在那双手即将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前所未有的恐怖寒意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脊椎！他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几乎要本能地向前扑倒！
然而，太迟了！
齐思瞒的速度，根本不是他这种层次的异能者能够企及！
“呃——！”
巴尔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他口中狂暴的咆哮瞬间变成了一声短促、沉闷、仿佛被扼住喉咙的窒息声！他前倾的动作猛地顿住，双眼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瞬间暴突！瞳孔剧烈收缩，里面倒映着对面年轻赌客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真实的错愕。
一股无法抗拒、冰冷彻骨的恐怖力量瞬间攫取了他的灵魂核心！巴尔感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力量、甚至身体的控制权，都在这双手的抓取下被彻底冻结、剥离！他就像一具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生机的木偶，僵立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那只暴突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深渊般的恐惧。
整个贵宾区，陷入了一片死寂。
赌客们脸上的贪婪、惊讶、看戏的表情瞬间凝固。荷官翻牌的手僵在半空。就连巴尔身边那两个经验丰富的教廷打手，也出现了刹那的失神——他们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巴尔暴怒站起，然后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住了！这诡异的景象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巴尔左手边的打手。他眼神一厉，多年的战斗本能压过了惊愕，低吼一声：“敌袭！”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反手拔出腰间的短柄战斧，动作迅猛如电，带起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朝着巴尔身后那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狠狠劈去！标准的教廷惩戒斧技，目标是可能存在的隐身刺客！
与此同时，另一个打手也反应极快，他并未盲目攻击，而是猛地踏前一步，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僵直的巴尔身前，同时左手探出，抓向巴尔的手臂，想将他拖离危险区域！配合默契，显示出训练有素的功底。
然而，他们的动作，在齐思瞒眼中，慢得如同蜗牛爬行。
面对那撕裂空气、裹挟着斗气光芒劈来的战斧，齐思瞒的虚影甚至没有一丝闪避的意思。那双手依旧稳稳的抓着巴尔的脖颈。他只是随意地、空出来一只手，对着劈来的战斧，极其轻描淡写地、如同拂去灰尘般，凌空一弹。
叮！
一声清脆到诡异的金属颤音响起！
那柄灌注了打手全身力量、足以劈开岩石的精钢战斧，如同被无形的攻城锤正面轰中！斧刃连同斧柄，从接触点开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嘭”的一声，炸裂成无数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烟花，向着四面八方激射！
“啊——！”掷斧的打手发出凄厉的惨叫，他持斧的右臂从手腕到肩膀的骨头，在巨大的反震力量下寸寸碎裂！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暴露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后方一张赌桌上，将坚硬的橡木桌面砸得四分五裂，魔晶石和金券漫天飞散，人也瞬间昏死过去。
而另一个试图掩护巴尔的打手，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巴尔僵硬的胳膊——
齐思瞒那抓着巴尔的右手，猛地向后一扯！
“呃啊啊——！”巴尔口中终于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惨嚎！他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剧烈地抽搐着，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拖动，双脚离地，像个破麻袋般向后飞去！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
试图抓他的打手只觉得一股冰冷、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巴尔身上传来，他抓握的手臂瞬间被震得麻木失去知觉，整个人也被带得一个趔趄，眼睁睁看着巴尔被拖向那片“虚无”！
“不！”打手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出自己的战斧，不管不顾地朝着巴尔被拖走的方向猛扑过去！如果不能保护好雇主，自己的佣兵团是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的，尤其是自己这种黑户。
可惜，他扑了个空。
齐思瞒拖着巴尔的身体，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瞬间穿过了那道厚实的幕帘，回到了喧嚣吵闹的大厅。巴尔那庞大的、抽搐的、失去意识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着，悬浮在齐思瞒的面前。
大厅里的喧嚣，在幕帘被一股无形力量猛烈掀开的刹那，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靠近贵宾区的赌徒们惊愕地看到，那个在黑石镇凶名赫赫的“毒蝎”巴尔，竟然像个被钓上来的死鱼一样，手脚抽搐着，悬浮在半空中，被一个…一个散发着淡淡蓝光、速度快到只剩下一道虚影，朝着后门的方向快速飘去！巴尔的脸上还残留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口水不受控制地从歪斜的嘴角淌下。
而贵宾区里，那个仅存的打手怒吼着追了出来，挥舞着战斧，状若疯狂：“拦住他！拦住那个怪物！救下巴尔大人！”
然而，大厅里的反应，却是一片混乱的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
“怪…怪物！”
“巴尔老大…他…他飞起来了？！”
“鬼啊！”
“快跑！”
赌徒们惊恐地看着那颠覆常理的一幕。什么金币，什么赌局，在超越理解的恐怖面前都成了笑话。靠近后门方向的人尖叫着连滚爬爬地向两旁躲避，生怕被那悬浮的巴尔和诡异的虚影碰到。靠近贵宾区的人则被那疯狂冲出的、挥舞战斧的打手吓得抱头鼠窜。整个大厅瞬间乱成一锅粥，桌椅被撞翻，筹码和酒水洒了一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物品破碎声混杂在一起。
齐思瞒对这一切混乱视若无睹。他拖着巴尔，如同拖着一件碍事的行李，虚幻的身影在拥挤混乱的人群缝隙中流畅地穿梭。偶尔有被恐慌冲昏头脑、试图阻拦或攻击的亡命徒（多半是巴尔的手下），还未靠近，便被齐思瞒随意挥动的左手带起的劲风扫飞出去，筋断骨折，惨叫着砸进人群或撞在墙壁上。
整个场内，但凡是阻止齐思瞒的，都是已经没办法再站起来，至于其他人，也是战战兢兢的躲在一旁，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这一次，齐思瞒总算是体会到了那些高等级的异能者的强大，以往自己见到自己如今这种等级的存在都是只能躲起来的。
他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那扇包着铁皮的后门前。左手随意一挥，门后粗大的门闩如同朽木般无声断裂。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
门外，是影寒冰冷的身影。深灰色的斗篷在巷道穿堂风中微微拂动，如同等候猎物归巢的夜枭。
齐思瞒如同丢垃圾一般，将巴尔沉重、瘫软、兀自抽搐的身体往前一送。力量精准地撤去。
噗通！
巴尔闷哼一声，彻底失去平衡，像一袋湿透的沙包，重重地扑倒在影寒脚边冰冷潮湿的石板上。泥水混着赌场沾染的污秽，瞬间溅污了他昂贵的丝绒外套和影寒斗篷的下摆。他庞大的身躯瘫在那里，只有剧烈的喘息和不受控制的细微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喏，你要的‘蝎子’。”齐思瞒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他走到影寒身侧，目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那滩烂泥：“骨头比想象的脆，就抓他这会，都已经吓得尿裤裆了。”
看到齐思瞒这个样子，影寒也只能在心底叹口气，自己不进去，就是不想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差别。
影寒垂眸，视线如同两道冰锥，落在巴尔因剧痛和恐惧而不断抽搐的身体上。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无声地向前踏出一步。冰冷的皮靴踩在巴尔那只还算完好的手背上，并未用全力，却带着千钧的压迫感，仿佛一座冰山压上了一只蝼蚁。
“呜——！”巴尔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野兽般的惨嚎，那只完好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来。他徒劳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那只冰冷的靴子，却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只能徒增痛苦。剧痛让他从半昏迷中彻底清醒，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看清了眼前居高临下、如同死神般的斗篷身影。
影寒俯视着他，斗篷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巴尔。”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巴尔粗重的喘息和呜咽，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告诉我，你大量收售‘秽晶’干什么？背后都卖给谁了？！”
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影寒还是决定先问清楚，这背后到底是不是光明教廷在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