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铃铛声又晃了一下,像根细针戳进耳膜。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盯着那三道立在月光里的黑影——他们的影子本该拖在脚边,此刻却像被人用剪刀齐根剪断了。
影匿符。老皮的声音从脚边窜上来,灰毛被夜风吹得乱蓬蓬,它前爪撑着我的裤管,鼻尖急促抽动,他们用符咒把影子藏进虚空了,靠影引铃勾人三魂七魄......
话音未落,阿影的匕首已经擦着我耳尖飞出去。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院角,指尖夹着三张泛黄的符纸,山盟残符只能撑三角结界,他们要靠影子落地生根,先断了这念想。啪地钉在东、南、西三面墙根,青灰色的光纹像活过来的蛇,顺着砖缝爬满整面墙。
惊云在屋顶低嚎一声,雷光顺着它脊背上的绒毛窜成小蛇,我抬头时正撞上它泛着紫芒的眼睛——这只雷虎幼崽体内的上古兽魂在发烫,连瓦片都被灼出了焦痕。
白芷坐在门槛上,双手攥着腕上的烙印,冷汗把刘海黏在额角,她身后的心壁影却越来越清晰,半透明的手虚握着一支笔,笔尖凝着白光,像随时会戳破空气。
我捏紧手里那段烧焦的房梁木。
刚才拆房梁时被火星燎到的虎口还在疼,可掌心更烫的是父亲虚影消散前留下的温度——替我按下重启。
木头上还沾着老皮的鼠血,幽蓝的魂燃灰在血渍里蜷成细蛇,就等我把它送进该去的地方。
进来了。阿影的声音突然沉下去。
第一道黑影跨过院门口的青石板。
地面上没有影子,可墙面上那些被阵法侵蚀出来的人脸突然动了——左眼是霉斑,右耳是砖缝的老脸们,原本歪七扭八地嵌在墙里,此刻竟齐刷刷转过来,空洞的嘴型一张一合,像在吞咽什么。
我忽然笑了。
这些被父亲用守阵人血养了三十年的墙面,哪是普通的鬼画符?
当年他说宅子吃的是有影之物,我还以为是哄小孩的胡话,现在才明白——有影便有魂,这墙,吃的是魂。
老皮,点火。我把房梁木狠狠插进门槛的裂缝里。
灰鼠地尖叫一声,鼠尾在木头上一蹭,暗红的血珠渗进焦木的纹路。
幽蓝火焰地窜起来,像被风吹散的鬼火,却直往空中钻。
三道黑影突然踉跄,他们脚边的虚空泛起涟漪,三团黑影地砸在地上——是被反影火从虚空中吸出来的影子!
影毁则魂伤!阿影的剑比她的声音更快。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柄窄刃剑,剑身缠着山盟符纸,寒光掠过其中一道影子的瞬间,符纸地炸成金粉,那黑衣人捂着心口栽倒,嘴里涌出黑血,面具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第二道黑影反应极快,反手从腰间抽出铜铃。
我听见惊云在屋顶压低的嘶吼,它后爪一蹬瓦片,雷光裹着虎形残影直扑而下——雷爪拍在铜铃上的刹那,铃身碎成八瓣,金属碎屑溅得满地都是。
那黑衣人被余波掀翻,撞在院墙上时,墙面的人脸突然张开嘴,咬住了他的衣角。
第三道黑影的锁链已经到了白芷面前。
我喉间腥甜。
早料到他们会拿最弱的点开刀——白芷刚用灵识引动心壁影,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锁链泛着幽绿,链头是枚刻着恶鬼的铜环,擦过白芷脖子时,她颈侧已经渗出血珠。
我的影子,还给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燃烧的房梁木被我举过头顶,狠狠砸向自己脚边的影子。
幽蓝火焰触到影子的瞬间,地面传来刺耳的尖啸——我的影子竟从地上了起来,黑色的轮廓比我高半个头,双手成爪,直接攥住了那根锁链!
你们用影子杀人?我扯开衣领,心口的烙印红得要滴出血,那我就让我的影子,先杀了我自己!
眼泪混着血珠砸在影子上。
三年前父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妹妹攥着我衣角喊的声音、在精神病院被电击时焦糊的气味,所有被我压在心底的像决堤的洪水,顺着烙印灌进影子里。
它的轮廓开始扭曲,左眼变成我爸临死前的眼神,右耳晃着妹妹常戴的银坠子,最后凝成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却咧着嘴露出尖牙。
锁链黑影的主人发出惨叫。
我的影子攥着锁链往回一扯,那黑影的影子瞬间被撕成碎片,血从他七窍涌出来,面具地掉在地上——底下是张被符咒封死的嘴,符咒上的血字还在渗着黑汁。
心壁影!白芷的尖叫带着哭腔。
我转头时,最后那道黑影已经扑到心壁影面前。
半透明的灵体举起笔,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墙,白光压下的瞬间,那黑衣人被钉进地底,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纹路,他的影子化作黑烟,被墙面的人脸一声吞了进去。
战斗结束得比心跳还快。
老皮叼着枚青铜令牌窜到我脚边,鼠须上沾着血:主子,这玩意儿刻着内祭司·巡狱使
阿影蹲在最先倒下的黑衣人旁边,用剑尖挑开他的衣襟——心口处纹着条盘成锁链的黑蛇,狱影卫,内祭司专门清理叛徒的暗卫。
他们能追踪灵脉波动,说明......
葬心台的倒计时不是吓唬人。白芷捂着腕上的烙印,声音发颤,他们怕我们真的重启阵法......
我蹲下来,捡起那枚青铜令牌。
月光照在巡狱使三个字上,泛着冷铁的光。
父亲说他被困在阵里三十年,听着你们一个个死在阵眼上,原来这些,都是被狱影卫清理的守阵人?
远处山巅突然传来脆响。
我抬头时,那枚一直悬在野人山方向的血铃炸成了红雾,像被风吹散的血滴,缓缓飘向山深处。
他们怕的不是我毁阵。我把令牌攥进手心,金属边缘割得掌心生疼,是怕我......真的把它点燃。
老皮蹭了蹭我的手背。
惊云从屋顶跳下来,用脑袋拱我的腰。
阿影收了剑,没说话,只是把山盟残符一张张从墙根拔下来。
白芷靠在门框上,心壁影慢慢淡成一团光雾,最后融进她的烙印里。
月光渐薄,老宅的青瓦在黎明前泛着死灰,像座埋在地下的坟。
我转身看向地下室的铁门,锁眼上的蛛网被夜风吹散了,门沿的铁锈在微光里泛着暗红——父亲说的,就在这扇门后面。
我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门把。
晨雾漫进来的时候,我听见门里传来细响,像有人在敲墙,一下,两下,和父亲当年哄我睡觉时拍背的节奏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