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车的对讲机还在“刺啦”作响,沙哑男声像生锈的齿轮碾过耳膜:“镜棺07号,准备启运。”我攥紧掌心的银火,指节泛白——这声音和三年前清场队踹开家门时的电子音一模一样,连尾音的电流杂音都分毫不差。
“陈丰。”阿影突然拽我胳膊,她的指尖凉得像冰锥。
我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正撞进巷尾那堆碎镜里。
最中央的残片泛着幽蓝光晕,本应映出火焰废墟的镜面,此刻却浮起座幽暗大厅——穹顶垂着青铜灯树,高台上蒙着黑布的信件正渗出若有若无的黑雾。
老皮从阿影靴筒里钻出来,前爪搭在碎镜边缘嗅了嗅,灰毛炸成团:“是青鳞昨夜传的密图!这是地下‘遗物拍卖会’,今晚开槌。那封信……标号‘叶无归绝笔’。”
叶无归。
我喉咙发紧。
这名字在老皮转述的鼠群密报里出现过三次,每次都和“黑袍信使”“地仙路秘辛”绑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安宁医院地下实验室的墙皮里,我曾抠出过半张纸条,墨迹被酸液腐蚀得模糊,只剩“叶无归”三个字还清晰如刀刻。
“入场资格。”阿影突然摸进暗袋,取出三张半透明的人皮面具,表面浮着青灰色血管纹路,“魂皮面具,用死人面容炼的易容符。能挡灵识扫描,但要换门票——要么献一段记忆,要么背一桩血债。”
她把面具递到我面前时,我闻到了淡淡的腐叶味。
惊云蹲在我脚边,尾巴扫过我的裤管,雷纹在它皮毛下若隐若现——这是它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选哪个?”阿影的瞳孔在暮色里缩成细线。
我盯着面具上蠕动的血管,喉结动了动。
献记忆的话,得剖开最痛的疤;背血债……我低头看向自己虎口的旧疤,那是三年前攥着碎啤酒瓶和清场队拼杀时留下的。
可血债这种东西,我早背得比山还沉了。
“记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玻璃。
阿影挑眉,没多问。
我摸出随身带的刀片,割破指尖,血珠刚冒出来,她就捏住我手腕,把血按在面具上。
“写名字。”她说,“越执念的东西,共鸣越强。”
我盯着指尖的血,突然想起妹妹小月总爱拽着我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哥哥写名字给我看”。
于是我在面具上一笔一画写下“陈小月”。
血珠渗进面具的瞬间,少女的虚影从皮面浮起——扎着羊角辫,穿着米白色连衣裙,正是她出事那天穿的衣服。
她仰着头看我,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草莓果酱,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用妹妹的记忆……买了门票。”惊云的低吼像闷雷滚过地面。
阿影的手指在面具上拂过,虚影突然扭曲成血雾,再凝时已变成个塌鼻子中年男人的脸。
她把面具扣在脸上,声音立刻变了调:“跟紧我,静言符会屏蔽传讯,有事用灵识戳我后颈。”
老皮“吱”了一声,钻进我领口。
白芷站在阴影里,她的影子比常人淡了三分——这是“镜影童”残留的特性。
她走过来时,发梢扫过我手背,凉得像浸过冰水:“那封信……和我身上的‘心控印记’有共鸣。”
我点头,把妹妹的儿童画又往贴身口袋里塞了塞。
画纸上的太阳被她涂成紫色,歪歪扭扭写着“哥哥最棒”。
拍卖场比我想象中深。
我们沿着废弃地铁隧道走了二十分钟,四壁的静言符泛着幽绿荧光,像无数只盯着人的眼睛。
镜娘已经等在高台上,红裙开衩到大腿根,耳垂上挂着两颗滴着黑水的眼珠——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活人的泪腺炼的“听魂珠”。
“第一件拍品。”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钢丝,“黑袍信使叶无归的临终遗书,附‘心道共鸣锁’,唯执念相同者可启。”
我扫了眼台下。
玄雪坐在最角落,面覆银纱,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那节奏和安宁医院地下实验室的警报声一模一样。
她脚边的地面浮起蛛网状符纹,正缓缓往白芷脚边爬。
“她在用‘心网阵’勾你的印记。”白芷的声音突然发颤,“想借遗书唤醒‘心控核心’……”
我反手握住她手腕,能摸到她脉搏跳得像擂鼓。
玄雪的指尖顿住,纱下的眼睛眯成两道冷光——她发现了。
竞价开始得很热闹。
有人举了块“聚魂玉”,有人抛了串“锁魂铃”,镜娘的笑越来越艳,直到玄雪开口:“一具‘镜影童’活体,换此信。”
全场哗然。
镜影童是用活人魂魄炼的活容器,比黄金还金贵。
玄雪的手指在桌面敲出第二下,脚边的蛛网符纹突然加速,缠住了白芷的脚踝。
我摸出怀里的焦黑木牌——从清场队尸体上扒下来的,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
“我出这个。”我举起木牌,“张阎签署的‘焚巷令’原件。”
镜娘的眼波转过来,红指甲划过木牌:“可验证?”
我注入银火。
木牌“轰”地烧起来,却没成灰,反而浮起张阎的亲笔签名,墨迹里还渗着暗红指印——那是他按在我父母尸体上的血印。
玄雪的瞳孔猛地一缩,纱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抬手的瞬间,心网阵骤然扩张,像张黑丝绸裹向白芷。
我早等这一刻了。
三天前老皮在通风管撒的“记忆灰烬”,此刻随着玄雪的灵气波动炸开——那是我从清场队尸体里扒的记忆残片,有他们踹门的狞笑,有妹妹被拖走时的哭嚎。
有人突然捂着脸痛哭,有人抄起椅子砸向邻座,玄雪的护卫幽丝冲过来时,被个红着眼的胖子撞得踉跄。
我趁机拽着白芷往高台上冲,惊云的雷爪“咔嚓”撕裂木台,黑布下的信封“啪”地落在我掌心。
信封冷得像块冰,封蜡是断裂的锁链和闭合的竖眼。
白芷突然抓住我手腕:“小心……它在吸你的执念。”
我没理她。
指尖划破封蜡的瞬间,信纸边缘渗出暗红液体,像血在爬。
脑海里“轰”地炸开段影像:穿黑袍的男人站在古阵中央,对面是个穿玄色道袍的中年人,他吼得声嘶力竭:“地仙路重启,人间必成祭坛!你我都是执火者,却不知火会烧尽苍生!”
影像戛然而止时,我尝到了满嘴铁锈味。
七窍开始渗血,银火不受控地窜起来,烧得袖口“噼啪”响。
模糊中,镜娘的笑声像根针戳进耳朵:“有趣……他竟真是‘共鸣体’。”
我攥紧信纸,血滴在“叶无归”三个字上,晕开团暗红的花。
玄雪的尖叫混着惊云的雷吼在耳边炸响,可我听不清了。
意识正像被人扯着线往黑暗里拽,最后一眼,我看见信纸上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个歪歪扭扭的“月”字。
(陈丰七窍流血倒地,手中信纸仍在渗血,暗红液体顺着指缝滴在地面,慢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月”字,而远处镜娘的红裙掠过他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