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钟声撞进耳膜那刻,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惊云伏在我肩头的雷毛突然竖成小刺,扎得后颈生疼——它喉咙里滚出半声低哮,前爪无意识地抠进我衣领,像小时候妹妹怕打雷时攥我袖口的力道。
那不是人间的钟。阿影抬手遮光,指节因为用力绷得发白,目光锁着钟声来处的山巅,是地脉在响。她短刀上的血锈被山风掀开一角,露出底下新刻的字——这是她昨夜蹲在老皮坟前磨了半宿的痕迹。
我低头,掌心金纹烫得像块烧红的铁。
那朵金莲不知何时转了方向,莲心深处翻涌着暗红火线,每一道都跟着心跳的节奏震颤,像有人攥着我的血管往地底拽。
你已焚门,可门后无仙,只有。
砂砾摩擦般的声音从风里渗出来,我猛地抬头——心渊梦境守门人的残雾正浮在光梯上方,比刚才更淡了,像团被风吹散的灰。
它虚影晃了晃,古时九百修士欲登地仙,皆焚身成灰,化作此路基石。
我喉咙发紧,想起昨夜在祭坛里看见的白骨墙。
原来那些不是普通的骸骨,是......
你父母不是死于黑帮。残雾突然凝实一瞬,是自愿走入火中,只为延缓心道派重启之机。
嗡——
识海像被重锤砸中。
我眼前炸开一片火光,是那年除夕的夜。
妈妈端着饺子从厨房出来,爸爸在阳台挂灯笼,妹妹举着烟花在院里跑,火星子溅在她新棉袄上烧了个洞......可现在火光里的画面变了。
爸妈背对着我站在火中,妈妈的蓝布衫被烧出焦黑的洞,爸爸的手还护着她后颈。
妈妈突然回头,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和从前一样:小丰,火要有人点,路要有人烧。
我踉跄一步,光梯在脚下发出脆响。
惊云急得用脑袋顶我下巴,雷毛扫过我发烫的眼眶,带着点潮湿的温度——它什么时候哭了?
他们走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块焦木。残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二十年前野人山火后,唯一没烧尽的引火木。
我猛地摸向胸口。
怀里那半块焦木正烫得惊人,木纹里渗出血色,和腕间金纹连成一线——原来不是我藏着它,是它在等我。
吼——
惊云突然跃下地,前爪重重拍在焦土上。
雷光炸开来,照亮地下三寸的幻象:白骨铺成的阶梯直通地底,每块骨头上都刻着字,笔画里凝着暗红的血。
阶梯尽头是扇无门之门,门缝漏出的金光像刀,割得人皮肤生疼。
这不是通道。阿影的短刀地出鞘,刀尖点在幻象边缘,是献祭台。
走上去的人,不会成仙,只会成灰。她转身看我,瞳孔里映着雷光,你还能回头。
我低头盯着掌心里的焦木。
妈妈的声音在耳边响:小丰,要记住,火是暖的,烧路的人也是。爸爸的烟味突然涌进鼻腔——他总说,男人的肩膀不是用来躲雨的,是用来扛火的。
我爸妈烧了房子。我摸着火葬场领回的那半枚妹妹的纽扣,它还带着当年大火的余温,我烧了门。青铜门化成金粉的触感还留在指缝里,现在,该烧路了。
阿影的刀顿了顿,刀尖在地上划出深痕。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腹碾过金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金火归一的命盘会崩,地仙路没走完,你就会......
成灰?我笑了,把焦木按在唇上亲了亲,总比他们连名字都留不下好。
惊云突然咬住我的裤脚往回拽,雷毛炸成球。
我蹲下来摸它耳朵:老皮说过,老鼠偷粮是为了活着,可总有些老鼠要去撞钟——因为钟响了,后面的鼠才知道路在哪儿。它喉咙里发出呜咽,爪子却慢慢松开。
我站起身,咬破指尖。
血珠滴在焦木上的刹那,金纹地烧起来,从手腕窜到心口,像条火蛇在血管里翻涌。
整座野人山开始震动,脚下光梯的红绳断裂,金莲的花瓣一片接一片坠地,化成金粉钻进地缝。
给我开!我吼着把焦木拍在地上。
地裂声盖过了钟声。
白骨阶梯轰然崩裂,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从地缝里钻出来——有穿道袍的,有裹粗布的,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他们的脸都模糊着,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像看见久别重逢的亲人。
我不是来登仙的!我扯着嗓子喊,金火在指尖凝成笔,我是来替你们喊名字的!
第一笔落下时,风突然静了。
我盯着虚空,一笔一划写下陈山河——爸爸的名字,他生前总说这名字土,可妈妈说,山河在,家就在。
火焰铭文炸开来,地脉发出轰鸣。
那些模糊的影子突然有了轮廓:穿道袍的老头摸着胡子笑,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起手中的糖人,裹粗布的汉子用力捶了下胸口......白骨阶梯开始重组,每块骨头都泛起红光,连成一道火桥,直插天际。
咔嚓——
惊雷劈开云层。
一道碗口粗的雷火从山巅劈下,正中惊云头顶。
它仰天长啸,身躯暴涨一尺,额间浮出金色雷纹,尾巴上的雷光像活物般窜动,扫过之处焦土翻涌新绿。
阿影的短刀地落地。
她望着火桥尽头,声音发颤:那不是出口......是地仙碑,上面......她咽了口唾沫,在刻你的名字。
我低头。
脚边最后一朵金莲正在枯萎,花瓣上的晨露蒸发成烟,钻进我鼻腔时带着股苦香——像妈妈煮的艾草汤。
火桥在脚下发烫,每一块砖都在喊我的名字。
惊云蹭了蹭我的手,雷纹亮得刺眼;阿影弯腰捡起刀,刀尖上的字正对着我;那些残魂围在火桥两侧,目光灼灼。
我抬起脚。
火桥的红光漫过脚踝时,我听见无数声音在喊:陈丰,走。
小丰,走。
是妈妈的声音,是爸爸的声音,是老皮的,是妹妹的。
山风掀起衣角,我望着火桥尽头那团越来越清晰的黑影——高千丈,通体漆黑,像座倒插在云里的碑。
它在等我。
而我,带着他们的名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