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有雷吼在撞我的耳膜。
是惊云最后那声惨叫，带着被灼烧的焦糊气，像根生锈的钉子扎进我太阳穴。
我想伸手捂耳朵，指尖却擦过一片粗粝——不是皮肤，是骨头。
眼皮重得像压着块磨盘。
我咬着牙撑开一道缝，首先撞进瞳孔的是半轮猩红的“月亮”——不，那是巨兽的颅骨眼窝，里面浮着团血雾，正翻涌着我最不愿想起的画面：我掐着个穿白大褂的脖子，獠牙咬破他动脉，血顺着下巴滴在自己病号服上，腥甜得让我喉结发颤。
“操。”我踉跄后退，鞋底碾过另一块骸骨，发出类似朽木断裂的脆响。
这才看清脚下——整片地面都是巨兽骸骨堆成的峡谷，长骨交错如枯林，肋骨搭成拱门，有些头骨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在幽蓝的光里泛着青。
“嗷呜——”
后颈被温湿的触感蹭了蹭。
我僵着脖子转头，就见惊云趴在我脚边，鼻尖焦黑成炭，原本灰亮的眼睛蒙着层浑浊的膜，盲了。
它前爪在地上划拉，终于够到我裤脚，用脑袋轻轻撞我小腿，喉咙里滚出沙哑的低鸣，像在说“危险”。
我蹲下身摸它耳朵，掌心触到一片黏腻——是血，从它眼角、嘴角渗出来的，混着焦糊味。
“怎么搞成这样……”我声音发哽，指尖刚碰到它脖颈，就被它用舌头舔了舔。
“因为你。”
沙哑的女声从头顶砸下来。
我抬头，就见最顶端的颅骨堆上坐着个老妇，穿件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衫，头发里缠着兽牙和干枯的藤条。
她脚边堆着百来颗头骨，大的像磨盘，小的如拳头，每颗都在微微震颤，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执钥人。”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我心口，“你体内有三个魂，却只有一个心。”
我下意识去摸胸口——镜火的余温还在，但更烫的是左脑、丹田、眉心，像有三个活物在互相撕咬。
狼之觉在左脑咆哮，说要撕碎眼前所有阻碍；象之稳在丹田震颤，说要压垮一切威胁；鹰之察在眉心刺痛，说要啄瞎所有窥视者。
还有道更暗的声音顺着脊椎爬上来，蛇信子似的舔着后槽牙：“吃……吃了他们，才能活。”
“图腾不是抢来的。”骨婆突然挥了下手，地面骸骨“咔啦”裂开纹路，浮起暗红的刻痕。
我瞳孔一缩——那是三幅画：巨狼主动低头，让人类将手掌按上它额头；巨象跪地，鼻子卷成环套在人类手腕；巨鹰俯冲入火，羽毛化作印记烙在人类后背。
“强夺者，终被反噬。”骨婆的指甲划过自己掌心，血珠滴在刻痕上，“你若不先献心，它们便吞你。”
“献心？”我喉结动了动，“拿什么献？”
回答我的是山崩般的轰鸣。
岩壁上炸开块碎石，道黑影如炮弹砸下来——是破颅，那只头骨裂开的变异山猿！
它咧开嘴，露出满嘴尖牙，裂开的头骨里涌出黑雾，每缕黑雾都裹着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尖锐的嘶喊：“文明是枷锁！撕开皮囊，回归血食！”
黑雾裹着腥风扑向我天灵盖。
我本能要躲，后腰却被猛地撞了下——惊云盲着眼扑过来，用整个身体撞我侧腰。
我踉跄着滚出两步，回头就见惊云被黑雾缠住，它的皮毛像被泼了硫酸，滋滋冒着青烟，皮肤下的血管鼓成青紫色，爪子在地上抓出深沟。
“惊云！”我嗓子都破了，爬起来要冲过去，左脑的狼之觉却突然狂躁，推着我往黑雾最浓的地方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丹田的象之稳在抗拒，可抵不过狼的凶性；眉心的鹰之察在尖叫，说这是陷阱。
“吃……吃了它，力量就是你的。”那道暗音又响了，这次更清晰，“吃了这只瞎眼的兽，你就能控制图腾。”
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血珠滴在地上，突然想起小芷被按在地上时，也是这样流着血，却还在拼命往我这边爬。
“去你妈的。”我咬着牙，把心鼓的节奏猛地打乱——原本和心跳同步的“咚、咚”声，突然变成“咚、咚、咚、咚”的乱拍，像有人拿锤子砸鼓面。
三重图腾同时暴动。
左脑的狼之觉化作幻象，獠牙撕开我咽喉；丹田的象之稳化作巨蹄，碾碎我胸腔；眉心的鹰之察化作利爪，刺穿我双眼。
幻象里我被自己撕成四块，血溅在骨婆脚边的头骨上，疼得我眼前发黑，却咬着牙不肯晕过去。
“你竟敢……以心为祭？！”破颅的黑雾突然扭曲，裹着的人脸发出尖叫，“你会被图腾吞成渣——”
话音未落，黑雾“唰”地缩回它裂开的头骨里。
破颅瞪圆了眼睛，后退两步撞在岩壁上，头骨裂缝里渗出黑血，“扑通”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我跪在地上呕血，血里混着细碎的黑渣。
抬头看惊云，它还在地上抽搐，皮毛烂了大块，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肉，右前爪却还在无意识划地——那是个歪歪扭扭的符文，和湖底锁住小芷的锁链纹路一模一样。
“它快撑不住了。”骨婆从颅骨堆上下来，踩过骸骨走到我面前，“但你也快醒了。”
“醒？”我抹了把嘴角的血，“这里是……”
“兽骨回廊，守梦者的地盘。”她弯腰摸了摸惊云的耳朵，惊云竟不再挣扎，乖顺地蹭她手心，“你在现实里快死了，意识被拖进这里。现在图腾暂时服帖了，该回去了。”
“那它呢？”我指着惊云。
骨婆没说话，抬头看向回廊深处。
那里有片阴影晃了晃，像是根断裂的鹿角，正缓缓抬起。
风突然大了，吹得骸骨发出呜咽，混着道低沉的鸣响，像古钟又像兽吼：“共契者……终于来了。”
我脊梁骨发紧。
惊云突然用爪子扒拉我裤脚，虽然看不见，却准确地摸到我手背，轻轻咬了下——是让我抱它的意思。
“下一程，得靠你自己走。”骨婆退到颅骨堆后，身影渐渐变淡，“记住，图腾要的不是臣服，是……”
话没说完，她就消失了。
我吸了口气，把惊云抱进怀里。
它轻得离谱，像团沾了血的破布。
我转身走向回廊中段，脚下的骸骨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最靠近我的那块头骨，眼窝里的血雾散了，露出里面刻着的小字：“共契者生，强夺者死。”
再往前两步，脚边的肋骨突然动了动，像有生命似的往两边让开道。
我低头看怀里的惊云，它闭着眼，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可它右前爪上的符文还在发亮，和我心口镜火的光叠在一起，照出前方回廊深处的影子——那根断裂的鹿角，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角尖凝着滴没落下的血珠。
“别怕。”我摸了摸惊云的耳朵，“哥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骸骨摩擦的声响。
我没回头，只是抱紧怀里的小兽，往更深处走去。
脚下的骸骨，似乎，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