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潮湿的石壁上蹭了蹭嘴角,腥甜混着铁锈味在齿间漫开。
眼皮像坠了铅块,可我不敢闭——昨夜强行燃烧记忆引发的识海震荡还在抽扯太阳穴,每闭一次眼,就有细碎的光片在眼前炸开,像有人拿玻璃渣子往脑子里撒。
别烧那个蛋糕......
覆忆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攥住后颈新结的血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说我睡梦中一直在喊这句话,可我半点印象都没有。
枕头下那半张相纸被我摸得卷了边,妹妹五岁生日的快照上,她的笑脸只剩模糊的轮廓,像被谁拿橡皮用力擦过。
我凑近去看,相纸边缘还沾着点暗黄的奶油渍,是当年她扑过来抱我时蹭上的。
哥哥快许愿!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的音节却散了。
那个脆生生的童音,此刻在记忆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拼命去抓,只触到一团虚无。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我突然想起上个月燃烧父亲病历本时,他临终前喊我名字的尾音也是这样,先是模糊,接着地一声,连口型都不剩。
陈丰。我对着相纸低唤自己的名字,你再这样下去,等所有记忆烧尽,就是个空壳。
石室里静得能听见火盆余烬崩裂的轻响。
我扯掉腰间的粗麻绳,盘起腿坐进光圈里。在眉心发烫,我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因果丝必须看清楚。
识海深处,原本如蛛网般交织的银线此刻断得七七八八,像被雷劈过的老槐树。
我倒抽一口冷气——三天前还有九根,现在只剩三根。
最诡异的是那根缠着黑泥的线,从心脏位置直贯后颈,我催动图腾去扯,它反而缠得更紧,勒得肋骨生疼。
更糟的是红线纹。
我掀起衣襟,右胸那道蛇形纹路不知何时褪成了淡粉色,可在心脏周围,它竟织出张细网。
我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皮肤,细网突然收紧,疼得我差点栽倒。
地门波的嗡鸣从洞外渗进来,这次不是迟钝,而是带着股黏腻的痒,像有虫子在耳膜上爬。
契隙鳞最多撑两刻钟。我对着石壁说话,声音发颤,上次烧妹妹的生日歌,换了二十分钟;再烧......
空气突然凝滞。
我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这是被猎手盯上的直觉——从进精神病院被老皮救起那天起,这种刺痛就刻进了骨头里。
我抬头,洞口的天光被遮住大半,嗅缺的影子像团浓墨,顺着石壁爬进来。
他肩上的噬忆犬正吐着舌头,犬齿泛着青黑。
那畜生的鼻孔翕张着,每吸一口气,我就觉得太阳穴被扎了根针——它在嗅我残留的情绪。
嗅缺的鼻梁还是断的,歪向左边,笑起来时右边嘴角能扯到耳根:陈丰,你越来越像我们的人了。他踢开脚边的骨钉,可惜还贪恋那点温情。
真正的无痕者,连哭都不会流泪。
我没说话。
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没用的,静血阵的气息已经漫过来了。
他掷出的三枚骨钉扎进地面,泛着幽蓝的光,像三根倒插的箭。
我试着催动契隙鳞,脊椎后的鳞片只颤了颤,便没了动静;血莲纹在心脏位置跳了跳,被什么东西压了回去——是心匿符,他们早料到我会用图腾突围。
知道静血阵锁的是什么吗?嗅缺蹲下来,离我只有三步远。
噬忆犬的爪子在地上划出白痕,离我的左脚尖不过半寸,锁的是你最后那点人气。
等阵成,你连疼都感觉不到,像块石头。
我盯着他的喉结。
那里有道疤,是上个月我用碎瓷片划的。
他当时捂着脖子骂我疯狗,现在倒像看猎物似的看我。
你猜我为什么不现在杀你?他的拇指蹭过骨钉,针哑说你还有用。
说你这种拿记忆当柴火的傻子,能烧出点新东西。他突然笑出声,可我等不及了。
地门波的嗡鸣骤然尖锐。
我眼前闪过妹妹鼻尖沾着奶油的脸,闪过父亲往我书包里塞热乎包子的手,闪过母亲在菜市场和人讲价的背影——这些碎片在识海撞成一团,疼得我蜷起身子。
哥哥最好啦!
那个被风吹散的童音突然清晰起来。
我猛地睁眼——是妹妹五岁生日那天,她吹灭蜡烛时咯咯笑,奶油沾在鼻尖,扑过来抱我时蹭了我一衣襟。
她的小胳膊圈着我脖子,奶声奶气地喊:
那是我最后一段完整的记忆。
我张开口,把这段记忆从识海最深处抽出来。
它像团发光的雾,裹着蜂蜜的甜,裹着蜡烛的暖,裹着妹妹发梢的奶香。
我盯着它看了三秒——足够记住每一丝细节,然后狠狠咬碎在嘴里。
灵魂撕裂的疼从头顶窜到脚尖。
我喷出一口血,混着记忆的碎片溅在相纸上。
烬瞳在眉心炸裂,眼前的石壁突然烧了起来!
火盆里的余烬地窜起三尺高,幽蓝的火焰直扑洞顶,照得嗅缺的脸一片青灰。
心匿符!撕!我吼出声,指甲掐进掌心,风纹,起!
风纹在皮肤下翻涌,像有条活鱼在游走。
我能听见心匿符撕裂的脆响,那层压着图腾的薄膜碎成星子,血莲纹、骨鸣纹、契隙鳞同时炸响。
我抓过腰间的匕首,划破掌心,把血抹在脊椎的鳞片上——反哺模式,给我燃!
鳞片暴涨三寸,在身后展开如银甲。
静血阵的蓝光撞上来,像撞在烧红的铁板上,一声散成青烟。
我借着风纹的推力撞向嗅缺,他的瞳孔骤缩,抬手要结印,可我比他快——
银甲的边缘划过他的手腕,血珠溅在噬忆犬脸上。
那畜生尖叫着退开,我顺势抓住嗅缺的衣领,把他往洞外推。
他的指甲抠进我肩膀,疼得我几乎咬碎后槽牙,但我没松劲,直到他的脚尖悬在断崖外。
你疯了!他吼,针哑要活的——
去你妈的针哑。我松开手。
他的叫声被山风撕碎。
我看着他的影子坠进雾里,直到完全消失,才踉跄着退到石壁边。
嘴里的甜腥味更重了,我摸出相纸,上面妹妹的轮廓彻底淡成了白点。
是三声?还是四声?我对着空气问,你笑了几声?
没人回答。
洞外的天光暗了些。
我正想扯块布裹伤口,忽然听见银针落地的轻响。
针哑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耳朵上插着七根银针,现在断了一根。
他弯腰拾起那截断针,在指尖转了转,然后插进耳后。
下次......他哑着嗓子,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要烧的,就是你自己。
我没接话。
脊椎后的鳞片突然动了动,不是防御时的紧绷,而是像呼吸般轻轻起伏。
我摸了摸,鳞片下的皮肤发烫,有股暖流顺着脊椎往上窜,在识海最深处撞出个小坑——那里,原本空白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醒。
山风卷着雾涌进洞来,我打了个寒颤,把相纸塞进贴胸的口袋。
血还在往地上滴,每一滴都砸出个小坑,像在石头上刻字。
烧吧。我对着石壁说,大不了......
后半句被风卷走了。
脊椎的鳞片又震了震,这次更明显,像在应和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