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芳菲满目。
孙悟空终于践了当年所言,踏着春色亲自上了孔雀台。
孔阙也依着旧日言语,取了桃花醉出来相迎。
二人入亭对坐,先是一番寒暄客套,说些当年一别后的光景。
孔阙瞧着虽然平和了些,但一如往昔的孙悟空也有些感慨。
她双手端起酒杯,恭贺道:“可要好生祝贺你一番,当年的齐天大圣,如今已是斗战胜佛了。”
“诶,妹子可是生分了。”孙悟空忙摆手,咧嘴笑道。
“你这可是把俺老孙往高处架了。斗战胜佛也好,齐天大圣也罢,咱们今日都不论,只当俺老孙还是当初那个石猴罢了。”
孙悟空端起酒盏,看了孔阙一眼,又忽然笑道:“原来当年那金翅大鹏雕,便是你的夫婿,那两个小娃娃的亲爹?”
他此番上孔雀台,听了一耳朵如今的狮驼城,只觉得比旧日更添几分繁华。
他打听一番,方知如今狮驼城有两位大王,正是当年大鹏的一双儿女。
孙悟空这才恍然大悟,心下暗道:怪不得当年那两个小娃娃要遮掩真身,原来是怕被俺老孙看出些端倪来。
他想起当年大鹏那厮诡计多端、狠毒狡猾的模样,胸中不由一阵发闷,多少有些憋气。
但也只是一瞬间,如今他已是斗战胜佛,心境也早已不同往日。
大鹏如何,与孔阙妹子又有何干?
他喜欢那两个娃娃,一来是念着孔阙妹子当年的出手相助,二来是那两个小崽儿确有几分灵气与胆气,又何必揪着那点子别扭不放?
只是此刻见了孔阙,他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明白。
孔阙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心中也自有些汗颜。
当年因着大鹏三兄弟,孙悟空在狮驼岭受了一场大苦,险些让他心防具碎。
孙悟空向来对自己以礼相待,自己的夫婿却那般待他,她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当下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递到孙悟空面前,面色愧疚,“这杯酒,算是我向你赔个不是。当年之事,我虽知晓,却也是无能为力。”
孙悟空见她言语诚恳,神色真切,反倒“噗”地笑出声来,摆手道:“俺老孙岂是那等记仇之人?你既赔了不是,这事儿便一笔勾销。”
他眼珠一转,故意拉长了声音,“只是,要多送俺几坛好酒才是。这些年,俺老孙最馋的,便是你这桃花醉。”
孔阙闻言,也笑了,点头道:“这有何难?我这酒窖里的陈酿,够你喝上几天几夜,不醉不归。”
孙悟空这才心满意足,又提起金翎和阿鸾,笑道:“你那两个娃娃,本事倒是不小。小小年纪,便把狮驼岭整治得有条有理。
俺老孙在城里城外都转悠了一圈,见那城中买卖兴旺,竟还和周围几个国家做起了生意,倒是新鲜得紧。”
孔阙听他夸自己的孩儿,心中自有几分骄傲,却仍嘴上谦虚:“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哪里值得你拿出来夸奖?”
自从金翎与阿鸾继任王位以来,不知打退了多少前来分一杯羹的妖魔鬼怪。
她身为母亲,自然也出了不少力。
这几年间,金翎与阿鸾成长得极快,不再只是舞刀弄枪的小魔王,而是懂得带着一众小妖从事生产。
开垦山林,疏通道路,与周围诸国互通有无,各取所需。
如今的狮驼岭,虽谈不上翻天覆地,却也算得上是焕然一新,连带着一众小妖也身上也尽是人间烟火。
两人在亭中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觉日影西斜。
待这一顿酒喝得尽兴,孙悟空又出了孔雀台往狮驼城一游。
只见城中街巷纵横,行人往来不绝。
有妖有怪,也有凡人客商,叫卖之声此起彼伏,酒肆茶楼、铁匠木匠、货栈马店,一应俱全。
孙悟空看得啧啧称奇,昔年的大鹏不在,如今他的儿女换了新天地,这狮驼城倒成了这般热闹去处。
不多时,金翎与阿鸾闻得消息,亲自出城迎接。
孙悟空走后,孔阙独自坐在原地,神色黯然。
喜儿正想上前安慰,却被雪儿一把拉住,轻轻摇头。
公主这会子见了孙悟空,必是勾起旧日情思,想到了大王。
她们此时上前多嘴,反倒扰了公主的清静,只得远远站着,不敢出声。
且说那灵山之上,金光万道,瑞气千条。
灵山之侧,一处洞天内,殿中香烟袅袅,一盏长明灯高悬梁下,光芒柔和,照得四壁佛像愈发庄严。
大鹏斜倚宝座,对面却端坐着一位男子。
但见那人头戴七宝琉璃冠,冠上明珠垂络。
一张脸生得艳若春桃,皎若秋月,眉如远山含黛,目似寒星入画,眼尾微挑,带着天生的风流意。
唇不点而朱,齿不皓而玉,顾盼之间,光华流转,竟比女儿家还要多几分艳丽。
整个人却又不是那等轻佻之艳,而是艳中带庄严,华里含清净,仿佛一朵开在莲台之上的曼陀罗,远看只觉光彩逼人,近看却又凛然不可侵犯。
“你叫我来,所为何事?”大鹏斜睨着他,神色不耐,似是被人从什么好睡处硬扯了来。
那男子正是孔宣,只见他慢吞吞放下念珠,声音不紧不慢:“你这下界走了一遭,还是半分悟性也无,性子依旧这般急躁。”
大鹏冷笑一声,嘴角一挑,面上露出几分讥讽:“自是比不得你,如今真当自己成了菩萨不成?
当年落凤坡上,你自家儿女受了欺负,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就此揭过。如今倒来教训我?”
这几句话,说得锋刃毕露。
孔宣闻言,却依旧神情淡然,仿佛大鹏方才所言,不过是风吹过耳,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他只缓缓抬眼,目光如静水无波:“往事已矣,何必再提。我今日唤你前来,是给我那两个侄儿,备了些灵宝。
距你下山之日已近,便交于你带走。”
“侄儿”二字一出,大鹏眼中的冷意顿时消了几分。
他眉梢一挑,脸色缓缓缓和下来,倒是没了先前那股不耐与讥讽。
他抻了抻腿,盯着孔宣,好似有些埋怨道:“竟是忘了我夫人的份儿?”
孔宣微愣,轻叹一声,才无奈开口:“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