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2月春初的傍晚,瓦窑堡军工部的夜校院子里,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三十张木桌摆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粗瓷碗、煤油灯,还有从鬼子手里缴获的旧课本——这些都是夜校的“教具”。最近土高炉改造后效率翻了倍,可炼钢和采矿的人手却跟不上了,林烽琢磨着在夜校六期加开“土高炉炼钢课”,专门培养懂行的技工,主讲人自然是经验最足的老周。
“都坐好!上课了!”王老铁拿着个铜锣敲了两下,学员们赶紧坐直身子——有刚从各车间调来的年轻技工,有采矿队的后生,还有两个想跟着学技术的老乡子弟,小豆子也挤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本子,准备记笔记。
林烽和苏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老周。老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技工服,手里拎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他的“宝贝”——几块不同纯度的钢锭、一根铁钉,还有个巴掌大的小铁勺,都是讲课要用的。他把盒子往讲桌上一放,板着脸说:“今天这课,不是让你们来混日子的!炼钢是个精细活,差一点就出废品,前线战士等着用钢造武器,你们学不好,就是耽误打鬼子!”
底下的学员们都不敢吭声,只有牛大力在后面小声嘀咕:“不就是烧炉子吗?有啥难的……”
这话被老周听见了,他眼睛一瞪,指着牛大力:“最后排那个穿蓝布衫的,你站起来!我问你,土高炉的火为啥有时候红有时候白?红焰和白焰的温度差多少?”
牛大力猛地站起来,脸一下子红了,挠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我……我瞅着都差不多啊,不就是颜色不一样吗?温度还能差多少?”
学员们都笑了,老周也被气笑了:“差多少?差好几百摄氏度!红焰顶多800c,刚够化生铁;橘焰能到1000c,能去杂质;白焰才到1200c,才能炼出合格的钢!连温度都分不清,还说不难?坐下!好好听!”
牛大力赶紧坐下,再也不敢瞎嘀咕,手里的笔在本子上画着圈圈,假装记笔记。苏婉忍不住笑了,凑到林烽耳边小声说:“老周这脾气,跟我在燕大的化学老师似的,严厉归严厉,教得肯定扎实。”
林烽点点头,轻声回道:“老周在山西炼了二十年钢,啥门道都懂,让他教,我放心。咱们缺的就是这样懂技术的人,这课开对了。”
老周打开木盒子,拿出一块钢锭和一根铁钉,放在煤油灯旁:“今天先教你们两招:一是看火焰辨温度,二是用铁钉测纯度。先说看火——”他指着院子里刚点燃的土高炉模型(老张用泥巴做的小炉子),“我现在往里面加焦炭,你们盯着火苗看。”
学员们都凑到模型旁,老周往炉子里加了勺焦炭,火苗慢慢从红色变成橘色,最后窜出点点白焰。“看到没?”老周指着火苗,“红焰的时候加生铁,橘焰的时候加石灰石去渣,白焰的时候才能出钢,顺序错了,钢就炼废了!”
小豆子举着小手,声音脆生生的:“周师傅!要是天太黑,看不清火苗颜色咋办?”
老周笑着摸了摸小豆子的头:“问得好!天黑就听声音,温度高的时候,火苗‘呼呼’响,像刮风;温度低的时候,‘噼啪’响,像炸豆子。多听多练,闭着眼都能辨温度!”
接下来教测纯度,老周拿出铁钉,往模型炉子里的“钢水”(其实是融化的蜡油,模拟钢水)里一插,等了几秒拔出来,蜡油很快凝固在铁钉上。“真钢水也是这样,纯度高的钢,凝固快,铁钉拔出来上面的钢渣少;纯度低的,凝固慢,钢渣能挂半指厚!”他把铁钉递给学员们传看,“你们以后炼完钢,就用这法子测,比磁铁还准!”
家泉次郎也来旁听,他看着铁钉,突然开口用中文说:“周师傅说得对。我以前在日军修械所,也用类似方法,不过他们用的是铁丝,效果一样。还可以看钢水的流动速度,纯度高的钢水,流得顺,没有结块。”
老周点点头:“没错!这小鬼子……哦不,家泉同志说得对,多观察总能找到窍门。炼钢没有捷径,就是多看、多练、多琢磨。”
接下来的半个月,夜校的课从傍晚讲到深夜,白天学员们还得去炼钢车间实操。老周带着他们守在土高炉旁,手把手教装料——“生铁10斤、焦炭3斤、石灰石1斤,按这比例装,少一块焦炭都不行!”教清渣——“渣要趁钢水没凝固的时候清,用铁勺慢慢撇,别把钢水也撇出去!”
有次学员小李装料时,把焦炭多放了半斤,老周一看火苗瞬间窜成白焰,赶紧喊停:“快把多余的焦炭扒出来!焦炭多了温度太高,钢水会粘在炉壁上,掏都掏不出来!”
小李手忙脚乱地扒焦炭,额头上全是汗。牛大力在旁边帮忙,还不忘调侃:“让你上课不听,现在知道错了吧?下次再装错,老周师傅可要让你刷炉子了!”
老周瞪了牛大力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上次让你测纯度,你把铁钉掉进钢水里,捞了半天没捞着,最后还得我来!”
学员们都笑了,小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手里的动作却更认真了。苏婉每天都会来车间,给学员们送水送干粮,还帮着记录数据:“今天这炉钢纯度92%,能算二级钢,用来做机枪支架正好!”
林烽也常来旁听,看到学员们进步快,心里很是欣慰。有天晚上,他跟老周坐在高炉旁聊天,老周抽着烟袋锅说:“这些娃子都机灵,就是缺经验,再教半个月,肯定能顶用。以前咱们炼钢全靠老经验,现在教他们这些土办法,以后就算我不在,他们也能自己炼出好钢!”
“是啊。”林烽望着车间里忙碌的身影,“咱们兵工厂要长远发展,就得靠这些年轻人。等他们学会了,采矿队和炼钢组的人手就够了,再也不用怕没人懂技术。”
半个月后,夜校六期的“土高炉炼钢课”迎来结业。三十名学员站在夜校院子里,手里拿着老周发的“结业证”——其实就是张写着名字的红纸,上面盖着军工部的小印章。老周站在讲台上,声音比平时温和:“你们都合格了!以后到了采矿队,就好好找矿、挖矿;到了炼钢组,就好好烧炉子、炼好钢。记住,你们炼的不是钢,是打鬼子的武器,是咱们中国人的底气!”
林烽走上前,给每个学员递了一把新做的小铁锤——这是工具房特意打的,上面刻着“军工技工”四个字。“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军工部的技术骨干了!好好干,前线的战士等着你们炼的钢造武器,咱们早日把小鬼子赶出中国!”
学员们都激动地握紧铁锤,大声喊:“保证完成任务!”
结业后,十五名学员被分到了采矿队,跟着老周一起去红石崖矿点,教大家怎么分辨高品位矿石,怎么提高采矿效率;另外十五名分到了炼钢组,跟着老吴一起守土高炉,负责装料、测纯度、清渣,炼钢车间的日产粗钢很快从2300斤提到了2800斤,还减少了废品率。
有天牛大力去炼钢组送钢材,看到以前的学员小王正在测钢水纯度,铁钉拔出来,钢渣少得很,忍不住夸:“小王,你这手艺可以啊!比我刚学的时候强多了!”
小王笑着说:“都是周师傅教得好!现在我闭着眼都能辨炉温,装料也不会错了!”
老周走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别骄傲!以后还得学,比如怎么在下雨天保持炉温,怎么用更少的焦炭炼更多的钢,这些都是学问!”
夕阳下,炼钢车间的烟囱冒着黑烟,学员们忙碌的身影在炉火光中穿梭。林烽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是感慨。夜校开对了,这门炼钢课也开对了——不仅培养了人才,更让军工部的原料生产环节越来越扎实。以后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难,只要有这些懂技术、肯吃苦的技工在,兵工厂就能一直运转下去,为前线源源不断地提供武器,直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苏婉走过来,递给林烽一杯水:“你看他们多有干劲,以后咱们还可以在夜校开更多课,比如机枪维修课、炮弹填充课,培养更多人才。”
林烽接过水,笑着点头:“好主意!以后夜校要越办越好,让每个技工都能学到真本事,咱们的军工事业才能越来越强。”
远处的山坳里,传来采矿队的号子声,和炼钢车间的锤击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充满希望的歌。林烽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课要开,更多的人才要培养,更多的武器要造。但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一步一个脚印,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胜利一定属于他们,属于这片饱经沧桑却依然充满力量的土地。